凌云霄大喜,忙忙和老妇人抱拳作揖道了谢,抬脚便想出门,老妇人急道:“慢着!”</p>
凌云霄停步惑道:“怎么?前辈还有何事?还是不想让晚辈前去?”</p>
阿婆笑着说道:“年轻人就是急性子,你这么出去别说见着那尸首,就连寨子中都通不过,再说,你知道西山在哪吗?让阿侬带你去吧,有她在,你也好有个照应。”</p>
凌云霄大悟,连连点头喜道:“甚好,甚好!还是前辈考虑周全!”说着呆呆瞧着阿侬,眼神中满是期待,像是怕阿侬不答应似的。</p>
阿侬微微一笑,放开老妇之手,行至门外,回头道:“走啊,晚了可就瞧不到了。”</p>
两人出了门,阿侬带着凌云霄七拐八折穿过寨子,直往西方行去。凌云霄身上穿着为苗民服饰,倒也不再引人注意,只是近前和阿侬打招呼之人瞧他面生,以为是别寨来串门的亲戚朋友,虽有些愕然,但也不疑有他。</p>
行了良久,两人出了寨子,阿侬抬起右手指着近前的一处山尖道:“就在那里了。”</p>
此时已近响午,无日多云,天色看起来有些阴暗。</p>
寨子西头山尖上,一处小荒地之中。</p>
两三个人正在准备木柴干草之类的物事,尸首就放在离他们三丈多远的地上,裹在一张草席之中,好几道麻草绳围绕着草席捆缚着,山风微吹,周边乱草轻轻摆动,好似那团草席也跟着在颤动不已。</p>
两人行到草席边上,阿侬道:“你在这等着,我先去和那几人通声气,不然冒冒失失打开了草席,别人可瞧不得。”说着行到那几人身边,和他们攀谈起来。</p>
凌云霄见那几人不住朝他望来,神情俱惊又疑,听着阿侬的话又不断点头,几人交谈甚久,那几人转身退到远远一边看着,阿侬则满面笑容行返了回来,凌云霄知道她十有**是谈成了,那些人肯定是同意开席验尸。</p>
阿侬行到他身侧,盯着草席道:“凌阿哥,你真不怕怨灵之说么?”</p>
凌云霄蹲在草席旁,正动手解开那些捆缚麻绳,闻言呆了一呆,道:“我信,但我不怕,怨灵有么好惧的?它只能吓唬那些胆小之人,遇着胆大之人,它们可就没辙了。”停了一停又道:“你若是怕,可以和他们待在一块,我自己弄就好。”</p>
阿侬摇摇头,面色坚毅道:“你不怕,我也不怕,我帮你吧。”说着就蹲下身子,和凌云霄一块七手八脚的把那些麻绳全解开了。</p>
凌云霄缓缓将草席摊开,那尸赫然从草席中呈现出来,跃入二人眼中,却是面朝下背在上的俯躺姿势,凌云霄将它翻转过来,瞧到它的模样,和阿侬一起不约而同“啊”的同时惊呼出声,不由自主站起身来。</p>
那尸面部五官都扭曲得变了形状,可见死前是经过一番痛苦挣扎的。双眼凸瞪,开得极大,眼中血丝暴现,乍看之下如同长着一对赤红的血眼。嘴巴大开着,舌头伸出老长,如同吊死鬼一般。口鼻耳眼之处血迹斑斑,都已干透,但仍看出死者死前的确从这几处流出大量的鲜血。</p>
两人定下心来,互相对望一眼,阿侬面色煞白,不由自主往凌云霄身后靠了靠,低声道:“果然是七窍流血而死的,想来传言是真的了。”</p>
凌云霄重又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起那具尸身来,嘴中道:“从口的形状来瞧,倒像是吊勒而死的,但脖颈处毫无伤痕。从面上五官来瞧嘛,又似中毒身亡,但世上有何种毒毒性如此之强,竟能让人七窍流血而亡?”说着间又抓起死者的双手揣摩着,只见十指指甲皆都向上翻开,指头内外处处是血肉模糊,还夹杂着不少木屑土沫之类的物事,看了良久,点了点头道:“死者死前肯定是极为痛苦不堪,难以忍耐之下到处乱抓乱刮,这也印证了传言说得是半点不假,死者是经过长时间的挣扎方才死去的。”</p>
他把死者的手放下,望着尸身良久,心中思道:“表面上看,也看不出多大有价值的线索来,唉!瞧这死者也不过三旬上下,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老老实实呆在家中还不明不白就飞来了横祸,当真可怜。”叹了声气站起身来,望着阿侬嘴唇动了动,欲言无语,面上神情极为古怪,似乎想说什么话可又难以启齿。</p>
阿侬平素胆子虽也不小,但终归还是个姑娘,瞧着他的样子以为已被怨灵上身,心下还是有些害怕,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壮着胆子声音略微颤抖着问道:“凌阿哥,你……你没事吧?”</p>
凌云霄摇了摇头,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阿侬姑娘,我想……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言毕右手饶了饶头,神情极为为难道:“其实,其实这事不算很难办,不过也……也又有些难办。”</p>
阿侬瞧他说话吞吞吐吐,从他话中得知是遇上极为棘手之事才如此的,倒不是什么怨灵上身,心下稍定,笑道:“凌阿哥尽管直说就是了,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决不推辞。</p>
凌云霄搓着手支支吾吾问道:“阿侬姑娘,你怕它么?”眼睛朝地上那尸瞟了一眼。</p>
阿侬笑道:“死人我见多了,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方才突然之下猛不丁那么一瞧,又和传言联系到一块,有些心惊罢了,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p>
凌云霄一咬牙,道:“那好得很,你能帮我把它的衣物尽数除去么?这个……这个需要做个全身检查才能更好的寻找可疑点,本来我做也没什么,只是死者是个女的,而且生前还是个寡妇,我一个男人家不大方便做这种事,你来替我做好么?当然,若……若是姑娘不愿也不勉强,只能把它烧了吧。”言罢望着阿侬,神情诚恳之极,期待她的表态。</p>
阿侬初时听他说要尽数脱下死者的衣物,还是大吃一惊的,但一听他说完,知道想查明事情的原委,还真非得这么干才行,略微思考一下,行到女尸身前点头道:“我能行,凌阿哥你教我该怎么做吧?”</p>
凌云霄见她答应,长舒出一口气,笑道:“也没什么的,就是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别漏过,都得万分认真仔细地查看,看有没有什么伤痕或者针刺之类的可疑之处就成。”</p>
阿侬望了望远处蹲着的那几人,低声问道:“就在这检查?”</p>
凌云霄知她意思,笑道:“是在这检查,不过也不用担心被别人窥看了去。”言毕行到那几人方才堆积木柴干草之处,从中选了两根较直较长的木柴,拿了回来,又俯身抱起那具尸首,叫阿侬把尸下的那张草席取了出来,阿侬照着办了,他再将尸首轻轻放回地上。接着他在草席四角都打上了孔眼,穿上那些麻绳,一头系紧草席,一头系在木柴之上,待草席四角都系牢了,一张简陋而又实用的粗制屏风就算完成了,他才将木柴没系到草席的多余部分全凿插到地面中去,挡在女尸身前,遮得是严严实实,那边几人与他自己完完全全是瞧不到阿侬和那女尸半分半毫了。</p>
他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草席屏风坐在地上,静待阿侬检查完后的结果,那边三人不停朝这边打量,颇为奇怪。</p>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屏风后传来阿侬惊呼一声,凌云霄赶忙站起,快步行道屏风前,冲着里边问道:“出了什么事了?还是发现了什么?”</p>
“有个洞!”里边传来阿侬甚为惊诧的声音道:“二嫂肚子上有个拳头大的血洞。”</p>
凌云霄急道:“说得清楚些,详细点,慢慢说。”</p>
里边再无声音,估计阿侬在调整自己的情绪,静了一会后又听阿侬道:“伤口如拳头一般大小,伤口四周的肉质稀烂,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但却无血。”</p>
凌云霄不解,奇道:“什么无血?”</p>
阿侬道:“肚皮上干净得很,伤口周围的肉色泛白,没有血迹。”</p>
凌云霄沉吟半响,又道:“你敢伸手进它肚中去不?看看肚中肝肠脏器等物是否完好?”</p>
阿侬沉默,似在考虑。凌云霄能理解,也不敢催逼。她虽见识过不少死人尸身,甚至很多人都是她亲手所杀,但说要把手放入死尸体中掏出肝脏等物事来,可就有些勉为其难了,不是仵作职业的人,十中便有七八不敢如此作为,何况还是一个大姑娘。</p>
凌云霄等待良久,仍不见阿侬出声,无奈之下只得道:“阿侬姑娘,若是不愿,就不必做了,毕竟发现这个伤口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p>
里边还是不应,但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应该是阿侬终究还是不敢下手,听了凌云霄的话又把衣物给那尸身穿上了。</p>
隔了良久,才见阿侬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脸色苍白,神情难看之极,身子摇摇晃晃,看似软弱无力,迎风便倒之样。</p>
凌云霄一见之下甚是惊诧,赶忙快步上前搀扶住她,阿侬却似无骨之人一般,软软的就瘫在凌云霄怀里。软香入怀,凌云霄心头突突突大乱,忙忙收敛心神,不敢稍有妄动,心中却七转八转寻思起来,难不成这姑娘见不得死尸?方才勉力帮他验尸,魂都被吓走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瞧她在山下杀那三名汉子之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岂是惧怕死尸之人?想来想去,只觉得有一种可能,就是传闻中所说的都是真的,这姑娘估计是被怨灵上身,中了邪了。</p>
心中如此一想,再瞧阿侬之样,面色苍白,眼神无光,越瞧越像中邪,当即将阿侬横抱起来,撒腿就往山下跑去,边跑边冲那几人吼道:“烧尸,烧尸,快把那尸烧了。”</p>
凌云霄抱着阿侬奔到寨前,心中记着来时的路,按着原路就急急赶回,奔行间,感觉到怀中阿侬的身子在不断微微颤抖,呼吸急促。凌云霄怕是她体内怨灵又在作恶,不敢耽误,脚下使力加快步伐,只朝老妇人宅屋奔去。</p>
寨中人见他怀中抱着一人行步如飞,快如弹丸,想要看清两人模样,他早一阵风似的从众人身旁闪过,转眼间就跑得远了。</p>
他全力奔跑,不消多少时辰就已到了老妇宅屋,一到门口就扯着嗓子喊道:“前辈婆婆,婆婆,救命啊!阿侬估计是中邪了!”一边蹬蹬蹬就上了木梯。</p>
屋里人听到他喊声,阿叶扶着老妇快步来到门口,凌云霄也正好抱着阿侬奔了上来,屋里两人一见阿侬模样,俱是大惊,老妇忙道:“快,快把她抱到里屋床榻上去,老身倒要好好瞧瞧,到底是何方妖孽竟敢上我爱孙之身?”</p>
阿叶当前引路,将凌云霄带入到老妇人房内,待他将阿侬在床上放好,那老妇也随后跟了进来,阿叶对着凌云霄道:“阿婆要施法救她,你个男人家可不能看,在外边等着吧!”便把他赶了出来。</p>
凌云霄心下惶急,在外边坐立不安,他也说不上什么缘由,只觉心头慌乱得很,害怕阿侬出事。正在厅堂中走来走去翘首以盼之时,只听里边传来阿侬和老妇对话之音,声音很低,而且说得是苗语,凌云霄半字也听不懂,但闻阿侬之声,已知没有什么大碍了,心中稍定。</p>
里边几人叽里咕噜说着话,突然阿叶惊呼一声,便在无声息,凌云霄以为里边出了事,忙忙快步奔到门口,伸手就想要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可记得阿叶所说之话,怕老妇人施法正到关键时刻,自己冒冒失失闯进去,打扰了她,岂不是害了阿侬,心中如此一想,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心下虽急,终还是老老实实呆在门外静听里边声息。</p>
也就在凌云霄心急如焚之时,帘子一开,阿叶扶着老妇人行了出来,凌云霄忙忙相询道:“阿侬,她没事吧?”</p>
老妇人一脸阴沉,阿叶摇摇头道:“没事,给她休息休息一阵就好。”说着间扶着老妇行到火塘边坐了下来,望着发出噼里啪啦声响的火苗,皆都无语。</p>
凌云霄初听阿叶说阿侬无事,心下大定,可一瞧两人神情,又有些不大对劲,心中隐约觉得,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与阿侬有关?想到这里,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悬了起来。</p>
心头正胡思乱想之际,老妇人转头过来对他道:“凌小哥,来婆婆这里,我有话要问你。”</p>
凌云霄应了,行了过去坐到老妇人身旁,道:“前辈想问什么话?只要晚辈知道的一定不敢隐瞒。”</p>
老妇人道:“你对那具尸首的伤口有何看法?”</p>
凌云霄深思片刻,道:“那晚辈斗胆说上一说,若说得不对,望前辈莫怪!”</p>
老妇人颔首道:“无妨,尽管实说就是!”</p>
凌云霄道:“那伤口并不是致那女人死命之处,晚辈大胆推测,是女人死后,才出现这个伤口的。”说到这里停了一会,眼望老妇,老妇点头表示赞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p>
凌云霄继道:“因为听阿侬姑娘描述,伤口虽大,却无血迹,这表明,这个伤口出现的时候,女人的血已然流光了,再加伤口周边肉质稀烂,由此晚辈大胆判定,是什么物事钻入女人体内,将其致死后,再咬烂其肚腹从中爬了出来,应该,应该是……”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瞧了老妇人一眼,欲言又止。</p>
老妇人冷哼一声,接着他的话头道:“应该是虫蛊所为,是也不是?”</p>
凌云霄不敢回答,老妇人继续道:“如果此推断成立,那么就是人为了。”</p>
凌云霄仍是默不作声,屋里一片沉静,良久,老妇人喟然长叹一声,道:“小哥推测得不错,老身也是这么认为的,阿侬也正是看出了这点,心神大受打击,倒非什么怨灵上身。想我寨子历经千百年来,无论汉人如何软硬并施,血斗千年,始终屹立不倒,靠的就是族人上下一心,同心协力,相亲相爱如同一家之人。料不到如今竟出了败类,使那虫蛊残害同族之人,其罪可诛,不可饶恕!”说到后边八字,语调生冷,声音恨恨。</p>
凌云霄小心问道:“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p>
老妇人道:“问吧!此事你是最大功臣,若不是你上得山来,只怕我们现在还被蒙在鼓中,只道真是什么鬼神所为呢。所以你有何疑难之处,尽管问来就是。”</p>
凌云霄道:“若是人为,怎么三年了寨子中都无人得知真相呢?再说,是什么虫蛊如此厉害,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历尽万般痛苦后活活血干致死?”</p>
老妇恨声道:“我们苗人自古信奉鬼神之说,暴毙之人一般不会查验尸身,怕遭怨灵反噬,一般都是直接搬出去就烧了,那歹人就是利用了我们这些畏鬼惧神的心理,而且心机甚深,都是选择每月月圆之夜方出来作恶,因为月圆之夜正是阳消阴长之时,使寨中人更是深信为鬼神作怪,如此一来,他屡屡作恶,次次得手,唉!可怜我寨中上上下下数千人,被人暗算了三年竟未可知,可怜、可恨、可悲啊!”</p>
凌云霄道:“寨中之人都是精通虫蛊的高手,瞧死者之相如何瞧不出是虫蛊所为呢?”</p>
老妇人沉默良久,方缓缓道:“此蛊狠辣凶恶之极,异于常物,一般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就算寨中长辈人物也就寥寥几人见过,如今寨中见识过此蛊的尚在之人,也不过就我和那死老鬼而已,旁人如何知晓?若不是你叫阿侬给那死者验尸,恐怕她也不知道这种死法,就是那蛊虫的拿手好戏。”</p>
说到此处老妇人突然激烈咳嗽起来,阿叶忙忙移身过来给她捶背,轻声劝道:“阿婆,别说了吧,身子要紧!”</p>
老妇人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待咳嗽一停,继续道:“也只怪我们思想太过于愚钝,若是给死尸宽衣解带,就算不是验尸,哪怕给它换上一套衣物也好,早就明白是虫蛊所为了,唉!好得现在发现还不算晚,今夜我就将这件事和大伙说说,让那歹人露出他的真面目,瞧他还有何话可说,哼!本来还以为他只是生性懦弱而已,想不到外表看似忠厚,内在竟是大奸大恶之人,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不一刀宰了他。”</p>
阿叶面色煞白,低着头低声反驳道:“阿婆,事情都没有查清楚,也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啊!”</p>
老妇人手中拐杖重重顿了下地,气哼哼道:“还有什么隐情?事情明明白白摆着呢,今夜寻到他定抽他筋,剥他的皮,割下他的人头祭奠那些枉死的族人。”说到最后,面容凄苦,仿佛间又苍老了许多。</p>
凌云霄听她语气,料来她已经知道是何人所为了,心中有些奇怪,单凭一处伤口,她就知道是何人使得手段?可细细一想,又自释然,看来寨中能使此蛊的人绝不太多,所以老妇人一猜就中,从其语气中判断,此人与她的关系还很熟稔,非比寻常。当下道:“前辈,那究竟是何种虫蛊所为呢?竟厉害如此?”</p>
老妇人身子往下缩了缩,双手不由自主握紧了拐杖,沉默良久方一字一顿开口缓道:“金蚕蛊!”(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