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留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将钱四海托我转交的信函,亲手交给北胡富商赤鲁温。
赤鲁温的府邸位于乌库苏城南,这里是北胡王公权贵的集散地,赤鲁温在乌库苏的名气很大,我和雅克很容易便找到了他的府邸。
赤鲁温的府邸,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豪华奢靡,整个建筑大都用北胡特产的红窟石建成,房顶也只是寻常的桦皮覆盖,从外观上看,除了比寻常民居大一些,再也没有其它的特别之处。
我向门倌同通报了身份,那门倌进去不久,便回来满面笑容地将我们引入院中,院中并无花卉,遍植着参天的大树。
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人正坐在树下看书,他的外表并没有胡人常见的那种粗犷,脸色洁白,剑眉朗目,便是颌下的胡须也是三缕清髯,并非像胡人多见的蜷曲胡须,只有发色颌眼珠微微泛黄,暗示他异族人的身份。
他放下书卷,微笑着站起身来,迎到我的面前伸出手道:“来的可是大康平王?”
我微笑道:“正是在下!”
赤鲁温热情地抓住我的手臂,引我来到大树旁坐下,又让奴仆奉上热腾腾的酥油茶。
我喝了口茶,但觉他这酥油茶中并无那种膻腥之气,却有一种淡淡的清香,细细一品又好像石龙井茶的味道。
赤鲁温笑道:“平王可能喝出这酥油茶有什么不同?”
我有些迷惑道:“里面好像有一股龙井茶的味道。”
赤鲁温哈哈大笑道:“平王果然厉害,我在酥油茶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尝试用不同的茶叶来去除其中的膻腥味道,经过多次试验方才找出,西湖龙井乃是这种味道的克星,不过这龙井茶需选用雨前茶,而且必须采用茶树顶端的牙叶部分。”
我心中暗道:“没想到这赤鲁温竟然是一个风雅之人。”
赤鲁温笑道:“平王一定觉着我一个胡人怎会对中原的茶道感兴趣,实不相瞒我母亲乃是汉人。”
我恍然大悟,难怪这赤鲁温看起来倒有七分像中原人,原来他是一个胡汉混血。
我微笑道:“不知令堂祖籍何处?”
赤鲁温道:“我母亲乃是大汉国人,她和我父亲成亲之后便辗转来到了北胡。”
我点了点头道:“赤鲁温兄可曾回去过?”
赤鲁温摇了摇头道:“我这些年生意的主要范围都是燕、韩两国,和其他中原诸国并未有过生意来往。”
我从怀中取出钱四海的那封信笺递给赤鲁温道:“胤空来北胡之前,受好友钱四海委托,特地将这封信带给赤鲁温兄。”
赤鲁温结果信笺,看都不看便扔在一边。
我诧异道:“赤鲁温兄难道不想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赤鲁温淡然笑道:“无论做人做事都要讲究一个诚信,经商者更应如此,这钱四海既然答应我要来北胡跟我面谈,却失约于我,从此便能看出他的为人和品性,这种人我又岂会和他做交易?”
我默然无语,赤鲁温的这番还让我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钱四海这次之所以不敢随我前来,便是害怕安王之死会导致北胡和大康的局势突然恶化,考虑到自身的安全问题,没想到他的退缩让一次大好的机会白白错过。
我点了点头道:“赤鲁温兄,我知道怎样回复他了。”
赤鲁温笑道:“平王知道我做得是什么生意吗?”
我笑道:“听说北胡的皮毛、牛羊半数以上都要经过赤鲁温兄的手中向外销售,不知是真是假?”
赤鲁温坦然道:“这并无夸大之处。”
我欣赏地看着他,这个北胡商人颇不寻常。
赤鲁温道:“我有一桩生意想和平王商谈。”
我呵呵笑道:“赤鲁温兄,我并非经商之人啊。”
赤鲁温笑道:“我知道,汉人轻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任何国家若是没有商人的支持,必然经济衰退,国力低微。”
我内心中不由得一震,望向赤鲁温道:“愿闻其祥。”
赤鲁温道:“为商者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做生意,可实际上和从政者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从政者会巩固内治,对外扩张,经商者一样会积累财富,扩大发展。”
我笑着点了点头。
赤鲁温道:“平王应该已经听说,北胡最近要发起一场对东胡的战争。”
我又点了点头道:“我的确听说过这件事。”
赤鲁温道:“这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两国交战势必需要大量的战争物资,我有充分的把握成为北胡最大的供应商。”
他低声道:“战马皮毛这些那时北胡特产,可是谷物、棉花、药材、兵器都是北胡所缺,一旦战火燃起,这些物资将供不应求。燕韩两国毕竟疆域太小,以他们的国力根本没有能力提供给我足够的货源。”他目光炯炯望向我道:“平王有没有什么建议?”
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分明是主动向我提出了邀请,让我成为他生意上的伙伴。
我微笑道:“赤鲁温兄究竟看上了胤空的哪一点?”
赤鲁温呵呵笑道:“我听说大汗已经将绿海原还给了平王。”
我笑道:“你的消息果然灵通。”
赤鲁温微笑道:“我刚才就说过,经商如同从政,一个成功的商人坐在家中也要知道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发生在乌库苏城内,这便是汉人常说的运筹帷幄吧。”
我和他齐声笑了起来。
赤鲁温道:“平王应该知道,绿海原不仅仅是一片草场,它还是北胡、康国、燕国之间的三角地带,是三国间进行交易的最佳位置。”
我点了点头。
赤鲁温道:“我更看重的是平王殿下的胆色和能力,你单身入胡奔丧,却能改变大汗的初衷,让他同意你将骨灰带回大康,而且将本属于你们的土地要了回去。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说服大汗,可是我知道,这绝非是一班人可以办到的,钱四海既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足以证明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虽然看不起他,却相信他的眼光绝不会错。”
赤鲁温向我伸出手来:“平王身为宣城之主,短短的时间内,巧妙的将众多商人吸引到那块贫瘠的土地之上,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在下更是难望平王之项背,我相信平王一定能够帮我促成此事。”
我握住赤鲁温的双手:“多谢赤鲁温兄的信任,胤空一定助你打开中原商业的通道。”
赤鲁温笑着纠正道:“不是助我,而是我们。其实在我的严重中原和北胡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人世之中又何必分出如此多的疆域,如此多的国见,只要能够获得利益,生活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赤鲁温的观点我自然不能苟同,但能够理解。他的目的和出发点跟我不同,他想要的是巨额的利润,而我要得是无上的权力。相比而言,我的这条路要付出更大的艰辛和努力,其实拓跋醇照和我更为类似,这也与我们相同的出身和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和拓跋醇照对面而坐,烈风楼是乌库苏城最为豪华的酒楼,拓跋醇照选择这里宴请我,也充分说明了对我的尊重。
酒宴虽然丰盛,可是在场的只有我们两个,拓跋醇照端起酒杯道:“请!”
酒是中原引进的杏花村,喝下去,一种熟悉的热度升腾在胸腹之间。
拓跋醇照道:“今日邀平王悼词,醇照有几件小事相询。”
我微笑道:“太子但请明言。”
拓跋醇照道:“听说大康最近大量从齐国买入铁矿石,全力锻造武器装备,不知是否要对外用兵?”
我心中暗叹,这又是歆德皇做出的一个错误决定,刚刚和大秦弄得两败俱伤,马上就大量锻造武器,邻国听说之后自然会生出提防之心。
我解释道:“太子恐怕有所误解,大康买入铁矿石主要的目的并不是用来生产武器,而是为了生产农具。”
拓跋醇照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将信将疑。
我笑道:“太子不会以为大康会主动向北胡挑起战事吧?”
拓跋醇照笑道:“平王真会开玩笑,大康和北胡素来交好,我又怎会做如此猜想。”他又道:“安王之事实属不幸,父汗托我向歆德皇表达歉意。”
我心中暗骂,这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若是他们当初对胤翔稍作关心,胤翔也不会落到如此的结局。
我淡然道:“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我们还是不要再提起。”婉转向他表明,我绝不会将胤翔的真正死因泄漏出去。
拓跋醇照道:“我听说贵国有一位安蓉公主,品貌双全,内心早已钦慕已久,平王这次回去可否代我向歆德皇提亲?”
我微微一怔,随即马上明白了过来,看来北胡是想再次利用和亲与大康修好关系,稳固自己的后方,从这件事可以推测出北胡对东胡的征讨之战已成定局。拓跋醇照口中的安蓉公主乃是静德妃最小的女儿,兴王龙胤滔的同胞妹子,向来深得歆德皇的宠爱,若是将她远嫁到北胡,只怕静德妃未必会同意。可是和北胡修好对大康来说利大于弊,尤其是对我,宣城濒临北胡,若是两方发生战事,首先殃及到的就是我的领地。
想到这里我笑道:“这件事我回国便禀报给父皇,相信他一定会同意。”
拓跋醇照又道:“我有一位最小的妹妹,名叫拓跋绿珠,今年十二岁,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至今仍旧待阁闺中。若是平王不弃,愿许配给平王为妃。”
我万万没有想到和亲之事我也有份,者拓跋醇照不是想把我变成第二个胤翔吧?
我慌忙婉拒道:“太子有所不知,胤空早已纳妃,府上也有妾侍多人,恐怕对贵国公主有失尊重。”
拓跋醇照笑道:“平王乃是人中龙凤,我妹妹若是能够嫁给你实则是她的福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微笑道:“平王放心,此次和亲我会亲自将绿珠送往贵国。”
听到他并没有将我留在北胡的意思,我这才放下心来。可是想到这和亲之事的事关重大,拓跋绿珠之事用来交换安蓉公主的一个条件,我若是草率答应下来,大康皇室定然认为我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再说我那帮娇妻又岂会轻易答应,这件事还是交给歆德皇最后定夺。
“太子殿下,这件事还是容胤空回国禀报父皇之后,再作决定。”
拓跋醇照点了点头道:“一月之内我希望能够得到平王的明确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