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p>
夜幕低沉。</p>
内河河畔。</p>
天香阁门口，几个武将后人死死地盯着河面，眼神又是惊怒，又是愤恨。</p>
怒，此等歹人，竟能在荒国京都为非作歹。</p>
恨，自己实力低微，非但不能帮忙，反而成了拖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昊被劫掠而去。</p>
地上，刚从河里被救出来的姑娘衣衫褴褛，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p>
而天香阁里面的姑娘和寻欢客也早早被惊醒，离岸边老远，小心翼翼地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p>
“嗒！”</p>
老杨翻过石雕护栏，湿漉漉的双脚无力地踩到地面上。</p>
他与这些武将后人对视，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p>
喉结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能颓然低下头。</p>
孟胜男扶着软软垂下的手臂：“前辈不必自责，遇到宗师是我们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冯千钧已经报信了，用不了多久京都就会全面戒严，有府兵和飞鱼卫在，那些歹人逃不远！”</p>
刚才的战斗他们都看在眼里，那些蛙人究竟有多强，他们可是亲身体验过的。</p>
两个一品高手，十几个二品三品的高手，这一股力量，哪怕放在战场上面，都是极其恐怖的存在。</p>
但就是这么一群人，在老杨手底下落尽下风。</p>
如此恐怖的力量，将老杨称作宗师之下第一人都不为过。</p>
可老杨再强，比起真正的的宗师，差距也犹如天渊。</p>
刚才那黑衣人，轻描淡写一拍，就能在不伤人的前提下拍散老杨全身的真气，此等惊世骇俗的手段，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即便是镇国公赵定边，也未必能如此收放自如。</p>
老杨深吸一口气：“你们可否看出，此人是何身份？”</p>
这个问题孟胜男也想知道。</p>
要知道整个荒国，明面上只有镇国公一个宗师。</p>
而这次这些人为了掳走赵昊，竟然直接出动了一个宗师，而且这宗师的举动十分诡异，貌似眼中只有阻挠老杨这一件事。</p>
所有人都不怀疑，这个神秘宗师有杀掉老杨的能力，但……</p>
莫非，杀人是另外的价钱，得加钱？</p>
孟胜男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这些人究竟什么身份？绑架赵昊，又究竟是为了什么？”</p>
听到这话，老杨脸色更难看了几分。</p>
绑架赵昊只是一种手段，表象下的目的才是更能让人胆寒的存在。</p>
他背过手摸索了一阵，然后拔下来一支短箭，箭翎处挂着挂着一张布条。</p>
这是那些蛙人逃走之前，用袖箭射在他后背上的。</p>
老杨眼神一凝，飞快车下布条，看到上面字的一瞬间，整张脸都变得煞白煞白的。</p>
想要赵昊活命，拿西陇关布防图来换！</p>
没有时间，没有地点。</p>
但老杨相信，这些人有的是方式通知镇国府。</p>
但西陇关是什么东西？</p>
西陇关曾是大汉神朝的西大门，将无数异族凶兽拒之门外。</p>
荒国监国之初根本无人问津，直到夺取了西陇关，才获得了中原五国不容忽视的实力，因为只有这千古雄关作为依仗，荒国才保留着问鼎中原的希望。</p>
西陇关有多么重要，已经不言而喻了。</p>
不然当年姜峥也不可能为了夺回西陇关，把整个荒国都当成了赌注。</p>
这不是在赌国运，因为西陇关本身就是国运。</p>
一旦西陇关失守，荒国就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蛮夷！</p>
这些人，让镇国府用西陇关布防图换赵昊的命。</p>
无异于只给出两个选项。</p>
要么，赵昊死！</p>
要么，镇国府一脉，举家叛国！</p>
“前辈，这布条上写的什么？”</p>
“没什么！”</p>
老杨连忙将布条收了起来，这信息事关重大，不能给任何外人看。</p>
而此时，两道极其刚猛的气息由远及近，转瞬之间就到了眼前，正是满脸焦急之色的赵定边和赵无敌。</p>
刚才他们还能察觉到几道气息在争斗，没想到只是一眨眼，洛水的气息就委顿了下去，其他几道不明显的气息也飞快消失，只能感受到老杨忽强忽弱的真气。</p>
如此一来，即便两人当时还没有赶到，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p>
“是谁敢动我昊儿？”</p>
赵无敌怒不可遏，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在河面上到处搜寻，却怎么寻也寻不到，便抓住老杨的胳膊，拼命摇晃。</p>
“昊儿！昊儿呢？老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昊儿呢？”</p>
老杨面露苦涩，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赵定边的面前，飞快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叙述了一遍。</p>
在听到那个宗师出现的时候，父子俩也是勃然色变。</p>
难怪！</p>
难怪能够当着老杨的面将赵昊劫走！</p>
能将老杨玩弄于股掌之间，也的确是宗师的实力。</p>
可这宗师，为什么一点气息都没有外泄？</p>
这手段，实在太诡异了！</p>
他们原以为，只要赵昊不出京都，有老杨贴身保护，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对赵昊造成威胁，但现在……</p>
一个手段诡异的宗师，两个一品，二品三品高手十几人，所有人都配备了蛙衣。</p>
真是好大的手笔！</p>
“宗师！？哪条阴沟里冒出来的狗东西！”</p>
赵无敌睚眦欲裂，自从赵昊六岁丹田被废之后，他就恨不得把这个儿子宠上天。</p>
目之所及，任何可能对赵昊有威胁的人或者物，都会第一时间被他解决。</p>
十几年来，他不想让自己儿子受到一丝一毫伤害。</p>
甚至因此打了几个不该打的人，犯了很多不该犯的错。</p>
直到老爷子让老杨当了赵昊的贴身保镖，他的被迫害妄想症才轻了很多。</p>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一个宗师冲自己的儿子出手。</p>
宗师？</p>
赵无敌此刻丝毫没有实力差距的意识，他只想立刻把这个阴沟里的宗师揪出来碎尸万段。</p>
情绪愤然，真气激荡，字字含怒。</p>
“这些狗瘠薄玩意儿！老子看他们能藏到什么地方！”</p>
赵无敌纵身一跃，当即准备跳湖搜查。</p>
赵定边面色一变，赶忙出手拦截，却不曾想赵无敌周身真气雄浑，竟然有些拦截不住。</p>
盛怒之下，他竟然隐隐有了突破宗师的征兆！</p>
但赵定边显然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强运真气将赵无敌压了下来。</p>
赵无敌大怒：“爹！放开我！”</p>
赵定边面色阴沉，出声训斥道：“他们既已沉河，就必然有脱身之法，你能找到什么？把时间浪费到这无用功上，跟害昊儿有什么区别！”</p>
“可！可……”</p>
赵无敌又急又怒，却也清楚老爷子说的没错。</p>
气急之下，连着对内河轰了好几拳，每一拳都激起了近十丈的怒涛。</p>
几声巨响，整个京都都为之震颤，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惊疑不定地望着天香阁的方向。</p>
普通人皆为之心悸，而一些修为高深的人更是面色凝重，这几拳的威势，已经远远超出寻常一品高手，京都之中何时出现了此等强者，又为何深夜发怒？</p>
“爹！怎么办啊！”</p>
赵无敌声音愤怒中带着一丝颓然，他擅长打仗，但不擅长找人。</p>
如今自己的儿子被人劫掠走了，他却无能为力。</p>
这个身高八九尺的魁梧汉子，竟然急得直抹眼泪。</p>
正在这时，一队骑兵和一队身穿飞鱼服的侍卫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汇聚而来。</p>
行至三丈外，为首的两个统领当即下马，半跪在赵定边面前。</p>
“参见镇国公！吾乃京都府兵统领，特来营救少公子，谨遵镇国公调遣！”</p>
“参见镇国公！吾乃飞鱼卫镇抚使，特来营救少公子，谨遵镇国公调遣！”</p>
赵定边尚能保持从容，但脸色无比阴沉，声音中的怒意也丝毫不假掩饰：“诸位同僚，此等歹人于我荒国京都之中行凶，于家老夫独孙被劫，心中忧虑；于国本公守京失利，愧对皇恩！</p>
还请诸位勠力同心，府兵封城，封锁出入京都大小道路河流！</p>
飞鱼卫彻查白马会馆，并调查歹人踪迹！我赵定边在此谢过！”</p>
“谨遵镇国公令！”</p>
众人虽然都不归赵定边管辖，但二者成立之初，皇帝也留下密令，当皇亲与镇国府众人遭遇不测，可临时听从镇国公命令。</p>
如今，被掳的人是赵定边独孙，同时也是皇帝无比宠爱的赵昊，当然符合事急从权的条件。</p>
两队人马飞速散开。</p>
赵无敌也忍不住了：“老子也去白马会馆，砍了这些异国狗！”</p>
作为神武大将军，他自然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的，本来只以为是一些小毛贼的小打小闹，光是飞鱼卫就够这些人喝一壶，却没想到闹到这种地步……</p>
他不擅长找人。</p>
所以只能去砍人了，不管是不是这些人所为，总会有一颗脑袋在掉落之前说出赵昊的所在。</p>
赵定边下意识想要拦住他，却被老杨按住了手。</p>
他眼神变了变，便没有出言制止，目送赵无敌跟着飞鱼卫赶往了白马会馆的方向，这才看向一旁的武将后人：“跟着你们赵伯伯，拦着他……三品以下的不要杀！”</p>
众人对视了一眼，齐齐点头：“好！”</p>
说罢，就匆匆跟了上去。</p>
这一次出动了这么多高手，必定不是荒国本土的势力，这些异国人本来就不怎么干净，就算杀完泄愤也未尝不可。</p>
但现在荒国刚刚经历大战，真要同时惹怒四国，未必会好过。</p>
不过……发生此等大事，杀你们几个高手，你们没意见吧！</p>
等人走了之后，老杨神情惨然：“老太爷，我……对不起主母！”</p>
愧疚之色，已然溢于言表。</p>
赵定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也非你我能左右，此宗师手段诡异，千日做贼易，千日防贼难！这些人别有所图，昊儿虽被劫走，但短时间内性命无虞，你随我下湖寻找踪迹，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p>
说着，便拉着老杨的手腕，准备跳湖。</p>
但老杨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前跪了几步，将布条塞到了赵定边的手里面。</p>
他微低着头：“刚才少爷也在，我怕以他的脾气看到会……”</p>
赵定边低头看去，发现手里多出了一张布条。</p>
他连忙展开布条，看到上面内容的一瞬，霎时间五内俱焚。</p>
交出西陇关布防图？</p>
这跟叛国有什么区别？</p>
其心可诛！</p>
其心可诛啊！</p>
赵定边即便再处变不惊，现在也不免有些烦躁，近些天的信息不断在他脑海中交织，却让他越来越感觉不妙。</p>
不管这些人来头如何，都已经提前几天被飞鱼卫掌握了些许踪迹。</p>
荒国只有自己一个宗师，却能在面对五国时屹立不倒，这其中少不了军情处和飞鱼卫强大的情报能力。</p>
冯千钧只是初入军情处几年，就能从车辙痕迹推算出有辎重入城。</p>
那飞鱼卫的顶尖高手呢？</p>
即便蛙衣有隐匿气息的功效，但这些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穿着蛙衣。</p>
以飞鱼卫搜集信息的能力，怕是不难猜到这些人的动机。</p>
高手众多，动机危险。</p>
在飞鱼卫中，必定会成为最顶级的关注对象。</p>
可这次，一直到自己的孙子被劫，飞鱼卫都没有发出丝毫预警！</p>
自从那个人消失以后，飞鱼卫就直接归皇帝管辖。</p>
这究竟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那个人又回来了？</p>
她……还活着？</p>
而且还突破了宗师？</p>
过往的一幕幕不停在脑海中浮现，赵定边心潮越来越汹涌，胸口之中怒涛汹涌。</p>
这！</p>
便是皇家么？</p>
布防图，势必不能交出去。</p>
若是不交，赵昊小命难保。</p>
若是交，便是镇国府举家叛国。</p>
甚至连拖都不能拖，哪怕多拖一刻，都是对国不忠。</p>
这到底是敌人太过毒辣！</p>
还是姓姜的心太狠？</p>
老杨察觉到赵定边情绪不对，忍不住问道：“老太爷……”</p>
赵定边手握布条，整个人犹如一尊石雕僵在原地，但微微颤抖的脸颊，让他心中的愤怒暴露无遗。</p>
“真是……好狠的心啊！”</p>
独孙丢了，他就不心痛么？</p>
他比谁都要心痛。</p>
但他仍然要保持镇定，因为身旁还有一个更冲动易怒的儿子，若是他都头脑发昏，做不出正确的选择，恐怕不止赵昊要出事情，整个镇国府乃至整个荒国都要面对一场大劫难。</p>
可现在，他也压抑不住心中怒火了。</p>
“镇国卫何在！”</p>
一声怒吼，十余道身影当即从四面八方出来，齐刷刷地跪在地上。</p>
这些人都是赵定边的亲卫，个个都是二品以上的高手，都是战场上随他冲锋陷阵的存在，后来皇帝封这些人为镇国卫，享朝廷之俸禄，无论战争与否只对镇国公的安全负责。</p>
赵定边沉声道：“启动气机封锁大阵，任何可疑之人，不论身份，皆缉拿审讯！”</p>
“是！”</p>
众人四散而开。</p>
赵定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气机封锁大阵消耗极大，覆盖范围之内，能感应一切可疑的气机。</p>
尤其是那种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或者身受重伤的人，十分难控制自己的气机。</p>
只不过，这大阵有两个缺点。</p>
第一是消耗极其昂贵，每次开启都要消耗一颗灵石，要知道整个荒国的灵石加起来都未必超过十块。</p>
第二是覆盖范围不大，在灵石消耗殆尽之前，都未必能将京都方圆三十里搜查一遍。</p>
第三就是误伤率实在太高，大阵一启用，势必会搅得京都混乱不堪。而那些人个个身覆蛙衣，反而难找。</p>
所以这大阵很少启用，上次启用还是二十年前，那时赵定边在战场上重伤了一个魏国大宗师，那位宗师拼命遁逃十二时辰以后还是被大阵搜寻到，被赵定边当场格杀。</p>
那个大宗师，便是一个月前被赵定边在战场上格杀的大将军的亲爹。</p>
这次大阵再次启用，整个荒国恐怕都不能安生了，甚至还会给镇国府带来一些麻烦。</p>
但赵定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屈指入口，一阵嘹亮的哨声响彻夜空。</p>
哨声刚落，东南方就响起一阵凄厉的马嘶声！</p>
宗师级凶兽的威压，让整个京都都因此颤抖起来，气温甚至都似乎因它提升了一筹。</p>
漆黑的夜空骤然一亮。</p>
一道火光如逃窜的金乌一般，从镇国府的方向飞向天香阁。</p>
“嘭！”</p>
体重数吨的凶兽从高空砸下地面，霎时间地面震颤，狂暴灼热的气息散发开来，让暗中观望的京都百姓都连连避开眼神，丝毫不敢直面凶兽之威。</p>
火麟马感受到了赵定边滔天的怒意，又是不安又是狂躁。</p>
内河河畔，此刻对于它来说，凶险程度不亚于血肉横飞的战场。</p>
赵定边斜睨了这头凶兽一眼，随即纵身一跃，便稳稳地坐在火麟马的背上！</p>
老杨怔了一下：“老太爷……”</p>
赵定边沉声道：“你回家！”</p>
“我做什么？”</p>
“准备好丧服，若天亮之前我没有带着昊儿回家，我们赵家上朝！辞官！”</p>
说罢，双腿狠狠一夹，痛得火麟马仰天嘶鸣，当即高高跃起。</p>
一人一马，两位宗师气息再没有任何保留，在京都的夜空悍然迸发。</p>
顷刻间，地动山摇，整个皇城都为此震颤。</p>
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瑟缩在床脚瑟瑟发抖。</p>
火麟马身上光芒大盛，照得京都白夜如昼！</p>
“驾！”</p>
赵定边又是用力一夹，火麟马口鼻之中顿时喷出点点滴滴鲜血，身上光芒更盛。</p>
一人一骑从空中坠入河面，犹如金乌入海。</p>
巨浪滔天，白汽蒸腾，周遭一里瞬间被湿热的浓雾笼罩，本来还稍显清凉的中秋之夜，一转眼犹如烈阳之下的沼泽那般令人窒息。</p>
内河之水不断蒸腾，白雾也飞快蔓延，不多时便笼罩了整个京都。</p>
白雾所在之处，众人无不呼吸困难，不知是因为这湿热的雾气，还是两大宗师境强者散发的威压。</p>
此刻的京都，再无一人能够入眠，一个个都惊恐地望着天香阁的方向。</p>
“两宗师如此暴怒，莫非有强敌入京？”</p>
“如此威压，难怪镇国公被奉为六国第一战神！”</p>
“究竟何事，惹得镇国公如此震怒！”</p>
“这中秋刚过，到底是什么情况啊？”</p>
他们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很清楚，一定发生了大事！</p>
足以让整个荒国震动的大事！</p>
……</p>
乾清宫。</p>
姜峥也是蓦得惊醒，惊骇万分地望着西面：“大伴儿！大伴儿！发生什么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