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归山。</p>
“嘭！”</p>
“嘭！”</p>
“嘭！”</p>
黑脸汉骑着火麟马，一头接一头地朝困山大阵上撞，心情俨然已经急躁到了极致。</p>
整片望归山，上半部分全都被困山大阵笼罩，从外面看，就好像山体被人凭空斩去一半似的。</p>
他不懂阵法。</p>
只觉得这模样很吓人。</p>
在他朴素的认知体系中，越是吓人的东西，就越危险。</p>
所以他拼了命鼓足真气，刺激得胯下火麟马兽血沸腾的，一人一马跟火流星一样，朝阵法上撞了一下又一下，撞得整个望归山都在颤抖。</p>
可任望归山如何颤抖，阵法都牢不可破。</p>
黑脸汉急得直挠头。</p>
阵法这东西，他不是没接触过，很清楚这种玩意儿只有宗门之人能学会。</p>
宗门之人……</p>
再结合刚才疑似姜淮的“牧马放羊”之说。</p>
布下阵法的人，除了姜淮那个毒妇还能有谁？</p>
不用怀疑，这毒妇几次被老爷子打到重伤垂死，就算是再痴妇也该动杀心了。</p>
所以这阵法，一定是奔着杀老爷子来的。</p>
这咋办？</p>
这咋办？</p>
黑脸汉都要疯了，瞅着胯下的火麟马就来气，一巴掌就扇在了他的马脸上。</p>
声音暴怒：“你瞅瞅，姜淮是宗师，你也是宗师，你却连她的阵法都破不了，你可真是个废物啊！”</p>
火麟马：“？？？”</p>
它感觉赵家爷三个，除了那个能打得过自己的，其它两个好像都有些大病。</p>
那个脸白的，还能给自己找些老婆。</p>
这个脸黑的，全身上下除了病，什么都不剩了。</p>
它打了一个响鼻，便别过头不理黑脸汉了。</p>
黑脸汉又给它了一巴掌：“你别过头有用么？我在你背上，我就问你别过头有用么？这么蠢，还怎么破阵？”</p>
火麟马：“？？？”</p>
黑脸汉有些挫败：“算了，我跟一个畜生计较什么？”</p>
说罢，他就跳下了马，在阵法边缘踱来踱去生闷气。</p>
正在这时，一道冲天的戟光冲向天际，直指漫天星辰，本来牢不可破的阵法，也似乎打开了一个缺口。</p>
于此同时，黑脸汉感应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p>
俾睨天下，所向披靡。</p>
这……就是爹的感觉么？</p>
黑脸汉顿时激动了起来，从第一次踏上战场，赵定边给他的感觉就是战无不胜。</p>
虽然现在，老爷子的真气已经显得有些虚浮，但只要气势没有弱，就绝对不会输。</p>
随着阵法破碎，他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对话。</p>
“死贼秃！你又摸鱼！”</p>
“真人勿怪，佛门众人不喜杀生，贫僧自幼只学慈悲经，不习杀人技，你在前面顶住，我在后面念经打消赵施主的杀念！”</p>
仅仅是只言片语，黑脸汉就得到了几条很重要的信息。</p>
里面有一个和尚，还有一个道士。</p>
道士喜欢骂人，而那个和尚，好像很讲礼貌，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念经劝架。</p>
然而下一刻，他就体会到了这“劝架”的威力，只见阵法缺口处，浑厚的佛光直冲霄汉，一阵阵听不懂的梵音声如洪钟，不停钻到了他耳朵里。</p>
黑脸汉听不懂这些梵文都是什么。</p>
但他也是纵横许多年的高手，一听就猜出来了这些梵文的意思。</p>
这些梵文……是劝架用的。</p>
梵音入耳，刚才的暴躁和烦闷，仿佛顷刻间烟消云散。</p>
不仅如此，他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所有欲望，只想立刻躺倒在地上，不过问世间任何事。</p>
就连日夜心心念念的天香阁，也是转瞬之间变成了“天阁”，已然不香了。</p>
这老和尚当真修为了得。</p>
竟然连男女之架都能劝！</p>
黑脸汉察觉到不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梵音带来那异样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p>
冷汗顿时浸湿了他的后背，脸上也露出一丝惊骇的神色。</p>
只是从阵法缺口中溢出的梵音，就差点让他意志消沉。</p>
阵法里面那个喜欢劝架的老和尚，实力究竟有多强？</p>
他没跟佛门中人交过手，但一直听说过一句话，武夫再强不过万人之敌。</p>
但若没有国运，以修行入道的宗师，须臾之间就能屠灭千军万马。</p>
一开始他是不信的，但现在他有些相信了。</p>
自己这个一品巅峰，都险些心神失守，更何况普通的士兵？</p>
他望了一眼火麟马，只见这畜生已经懒洋洋地躺在了地上，一双眼睛安逸朦胧，仿佛一头无欲无求的贤马。</p>
黑脸汉气急，一巴掌打在他的马脸上：“和尚是宗师，你也是宗师，别的宗师都会念经劝架，你什么都不会，真是个废物！”</p>
火麟马：“？？？”</p>
它腾的一声站起身，只想冲着这黑脸汉来一脑袋。</p>
但被这梵音影响，心中燥念终究还是没有失控。</p>
黑脸汉嘿嘿一笑，心想自己还真是机智，别管手法过分不过分，这畜生好赖站起来了。</p>
他纵身一跃，就跳到了马背上，双腿用力一夹。</p>
“走！上天，去阵法缺口看看！”</p>
一人一骑冲天而起，凌空飞渡，飞向了望归山的正上方。</p>
背负三千星辰，俯瞰望归之顶。</p>
黑脸汉只觉豪情万丈，因为即便有梵音环绕，阵法之中老爷子的气势都没有减弱半分。</p>
爹还能战！</p>
那我就不慌！</p>
他抚了抚火麟马的鬃毛：“宝儿，带哥去阵法缺口。”</p>
火麟马打了一个响鼻，便朝刚才戟光出现的地方赶去，果真看到了一个大腿粗的缺口。</p>
然后，它路过了缺口。</p>
调转马头，又看到了缺口，然后又路过了缺口。</p>
黑脸汉气死了，一巴掌打在了马脸上：“别的宗师都能浮空，你停下就不会飞了是吧？真是个废物！”</p>
火麟马：“？？？”</p>
它这回是真的忍不了了，马背疯狂抖动，黑脸汉一个反应不及，直接从马背上坠落下来。</p>
黑脸汉大骇，当场吓成了绿脸汉，全身真气不要钱一样涌出，助推之下，化作一条曲线朝阵法缺口砸去。</p>
最终，在离缺口不远的地方，被阵法的力量束缚在了半空中。</p>
他只觉置身泥潭，就连动动指头都感觉无比阻滞，可望了望阵法缺口，却足足有三丈之远。</p>
这……</p>
他忽然感觉一股危险的感觉袭来，抬头一看，火麟马已经化作一道火流星朝自己身上砸来。</p>
这畜生想报复我！</p>
黑脸汉心头一凛，这畜生实打实的宗师级凶兽，就算没有动杀心，只是想朝自己撒撒气，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够承受的。</p>
但现在自己又动弹不得……</p>
他急中生智，从怀里抓出了一把丹药就朝缺口处丢去。</p>
果然，火麟马看到丹药，当即调转方向，朝阵法缺口处冲过去。</p>
结果调整太急，没有调整好方向，丹药没吃到，反倒是把马屁股嵌在了阵法缺口上。</p>
旋即，一阵肠鸣。</p>
……</p>
望归山内。</p>
一僧一道，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p>
原以为一个武夫就算再强也强不到哪去，但今天的赵定边，在他们两人面前，就是一个战神。</p>
这破天戟明明是玄铁做的，威势却比他们的上品法器都要强上一截，俨然已经逼近灵器的位阶。</p>
这东西，究竟汇聚了多少国运，才能达到如今的地步啊？</p>
如此多国运，汇聚到普通玄铁上，简直是暴殄天物。</p>
但两人明显没有心疼国运的时间，眼前的赵定边虽然真气有所衰减，但气势却是节节攀高，战斗力更是没有丝毫下滑。</p>
反观两人，已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明明每次都能重创赵定边，但这老头气血与真气实在太强，每次都能用强横的气血和真气将伤势压下。</p>
这是什么怪物？</p>
而现在，圆真和尚连压箱底的清心咒都拿出来了，多年修为全都倾注在了赵定边身上，却仍然不能乱他心智。</p>
这……</p>
“真人！这人实在太过难缠，若真等到阵法破了，恐怕咱们底牌也要被他掏干净了。方才他将阵法打穿了一个缺口，你看这样，你再拖住他一会儿，我去缺口处破阵。”</p>
“死贼秃，你又想……”</p>
“真人！情况你也看到了，他确有以一敌二之能，虽然如今态势是我们双方互相奈何不得，但你我都清楚我们都到了强弩之末。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他在选择，究竟是两败俱伤，还是同归于尽。</p>
如今阵法还没破，万一等会破了，我们有了逃跑的机会，他要选同归于尽怎么办？他是荒国元帅，为荒国捐躯合情合理，我们难道也要为魏国捐躯么？”</p>
“……”</p>
哪有寄生虫为宿主捐躯的？</p>
眼见冲和道人陷入沉默，圆真和尚便不再给他拒绝的机会，当即脚踏祥云冲天而起，径直朝阵法缺口冲去。</p>
赵定边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止，现在他虽然战力不减，但其实体内的暗伤已经密集到恐怖的地步，这些修行之人手法诡异，他若想杀了他们，只能选择同归于尽。</p>
罢了！</p>
再试这血真人一招，若他还能接下，就放他们走吧。</p>
他擎起破天戟，神情冷峻道：“血真人，我踏入宗师境之后，便抛弃了所有的招式，一举一动皆是杀人技。不过两个月前与令徒一战，偶尔悟来一道剑招，既是出自你门，今天便物归原主。赵某今日以戟代剑，还请血真人不吝赐教！”</p>
说罢，当即变换手势。</p>
从手持戟身，便手握戟……尾。</p>
俨然是握剑的姿势，以戟代剑，竟没有丝毫违和。</p>
而此时，冲和道人也感觉到了冲天的剑意，整个人又是惊慌又是欣喜。</p>
没想到，赵定边竟然也是一个用剑的高手。</p>
这是他此行第一次真正生出战意，爱惜羽毛之意顿时消散，不由激动道：“好！好！好！如今看来，我那不肖徒死在你的手上倒也不亏，如今我便领教一下，我门之剑意，在赵兄手中究竟有何等威力。”</p>
说着，全身便血气激荡，血气、真气与法力三股力量尽数倾入两仪剑中。</p>
一时间，剑锋剑刃煞气冲天。</p>
赵定边眼神微动，没想到冲和道人真实实力竟然如此强横。</p>
于是便不再留手，当即人戟合一，化作一道锐利无匹的剑光，悍然迎向那凶悍的长剑。</p>
“轰！”</p>
两道剑意毫无花哨地撞在了一起，激起漫天剑气，所到之处，山岩皆如泥塑，草木转瞬崩毁。</p>
即便是空中的圆真和尚，也是感觉罡风如剑，刮得他遍体生疼。</p>
他惊骇地回头望了一眼，没想到两个人竟然这么拼命。</p>
愚笨！</p>
幸亏没跟他们继续死磕！</p>
真人，你就放心地去吧，你死总好过贫僧死。</p>
人间多享乐，何苦化佛陀？</p>
他继续腾空而上，阵法缺口已经尽在咫尺，虽然缺口只有大腿粗，虽然他已经感觉到那如同泥沼般的阻力。</p>
但他已经触摸到了“芥子纳须弥”的真意，虽做不到须弥芥子那么神奇，但将自己身形缩小十余倍还是不成问题的。</p>
他从来没有想过破开阵法与冲和道人一起离开，他只想想办法打开一个阵法缺口自己遁走。</p>
一对一，冲和道人绝对不是赵定边的对手。</p>
此行虽然没有杀掉赵定边，自己还受了重伤。</p>
传教节当然是不用想了，看似吃了大亏。</p>
但只要死一个冲和道人，自己再调养个一年半载把伤养好，佛门就能掠夺一部分道门资源，那就依旧是血赚。</p>
他强忍五脏六腑的剧痛，抬头望了一眼缺口，身形转瞬之间缩小了十几倍。</p>
可以了！</p>
圆真和尚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狂喜，刚准备出去，就发现一块火红色的马腚堵了上来。</p>
随后，就是一阵肠鸣。</p>
一阵恶臭扑面而来，一团灼热的东西当即从光头上灌顶而下。</p>
刹那间。</p>
本来就因为大战而濒临崩溃的佛心，竟有那么一瞬间失守了，他再也压制不住身体的伤势，一口鲜血吐出，就朝山顶坠落了下去。</p>
“噗通！”</p>
冲和道人双目涣散，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左胸出已经多出了一个狰狞的空洞。</p>
若不是他心脏天生长在右边，恐怕这具身体已经不能用了了。</p>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脏长在右边。</p>
反正师傅说，这是他天命之子的象征，注定会带领道门重新走向繁荣。</p>
但冲和道人对此不屑一顾，因为他只想练剑。</p>
而且，他的人生格言就是：我的命，就是不信命。</p>
果然，格言起效果了。</p>
心脏异位保他一次没死，但下一剑肯定是要死的。</p>
赵定边凌空一戟飞了过来，已然是动了杀心。</p>
然而就在这时，从天而降一坨臭烘烘的人，直接为他挡下了这一戟。</p>
落势太猛，圆真和尚被死死地钉在了山岩上。</p>
圆真和尚：“……”</p>
冲和道人：“……”</p>
赵定边：“……”</p>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在了地上。</p>
他的确要胜过冲和道人一筹，硬撼过后，冲和道人完全失去了战力，而自己……还有凌空一掷的余力。</p>
结果现在……</p>
啧啧，天意。</p>
伤势开始反噬，他便也放下了杀心，盘膝坐在地上，心无旁骛地疗起了伤。</p>
他深知，冲和道人失去了战力，而圆真和尚从没有战意，这场交锋到此为止了。</p>
于是。</p>
一个时辰过去，天刚蒙蒙亮，困山大阵自行消解。</p>
阵法消解的一瞬间，圆真和尚就把破天戟拔出扔在地上，跟冲和道人一起朝山下撒丫子狂奔。</p>
如此重的伤势，他们已经形同废人，断然不可能腾空离开。</p>
况且，天上还有一头气息暴躁的火麟马。</p>
“嘭！”</p>
“嘭！”</p>
两道身影砸下。</p>
黑脸汉揉着剧痛无比的尾巴骨，龇牙咧嘴地跑到老爷子身边：“爹！你没事吧？”</p>
老爷子闭眼继续疗伤，忍着痛道：“跑了一个牛鼻子和秃驴，去杀了他们，回去爹给你一千金零花钱！”</p>
“哈？这么多！”</p>
黑脸汉当即神色一喜，现在他存款总共七金半，没想到老爷子一出手就是千金巨款。</p>
这牛鼻子是金子做的，还是驴蹄是金子做的？</p>
他只觉振奋无比，当即就捡起了地上的破天戟：“好嘞！谨遵军令！哎？这破天戟上是啥，怎么黏糊糊的？”</p>
不管了！</p>
他骑上火麟马，就循着两道气息追去。</p>
片刻之后，三十多个镇国卫纷纷从山林中爬了上来，头头当即汇报道：“将军，两千多名魏军已经杀完了，我们兄弟十六轻伤，七重伤。”</p>
赵定边轻轻点头：“原地休养，恢复行动能力后，立刻撤退！”</p>
镇国卫齐齐应道：“是！”</p>
……</p>
望归山，东十里。</p>
某处山涧，高空之上，满身烈焰的火麟马飞速掠过。</p>
一时间，鸟兽尽皆伏地，不敢发出任何声响。</p>
良久，良久，某山洞处才响起一个声音。</p>
“真人，这隐匿气息的法门当真了得，若不是你，恐怕你我……”</p>
圆真和尚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都怪那毒妇，若不是她布置阵法出了问题，赵定边就算再勇猛，力战两万发狂精兵后，实力肯定也是十去七八，根本不可能是自己两人的对手。</p>
两人更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堂堂魏国佛门两道当家的宗师，竟然落得如此下场。</p>
冲和道人勉强一笑：“听闻那赵无敌在娘胎里便中了剧毒，天生脑筋憨直，近无感知。也幸亏是他，不然你我断无幸免的道理。”</p>
“贫僧在此谢过真人。”</p>
“此时若不共济，怎么活着回到魏国？贫道已无余力，后半程路只能靠你这死贼……只能靠大师了！”</p>
“哦？贫僧何时说过要助真人回魏国？”</p>
“你！”</p>
冲和道人全身汗毛直竖，但一切为时已晚，一个满是金光的手掌在他的视线中越放越大。</p>
片刻之后。</p>
丹田崩毁。</p>
灵台消散。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