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干悚然而惊,急抬头看荀贞,问道:“如此事为真,不知将军是何意思?”
无诏而带兵入京,说到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不能得到何进的同意,但如能得到袁绍的允可,也可大为减少荀贞的压力。
荀贞转顾了陪坐堂下的荀攸、程嘉一眼,他两人都知道了荀贞的意思,皆轻轻点头。
荀贞转回脸,正色对高干说道:“先时,大将军已传诏,命我、桥东郡、丁都尉、董将军各驻军本处,不得妄进,今唯董将军不奉诏,……高君,我深以为忧。”
“将军意下如何?”
“我以为,与其驰驿上奏,不如我带兵入京。”
高干默然不语。
荀贞问道:“高君以为如何?”
高干不傻,荀贞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与其驰驿上奏,不如我带兵入京”,荀贞把“带兵入京”和“驰驿上奏”连到一块儿说,分明是希望袁绍能为他承担一部分,或者说一大部分带兵入京的责任。
在汉室虽衰却仍为天下之主的当下,无诏而擅带兵入京,这份责任不是谁都能担得下的。
可话说回来,从去年底开始,董卓数次不奉诏书,就是不肯交出兵权,屯兵河东,狼顾京都,其野心人尽皆知,士人一党早就对他怀有忌惮,若是被他提前入了京都,不管他还会不会奉何进的命令,对士人来说都是个极大的麻烦,即便能因此诛了宦,怕也掌不了该掌的大权。
前者的责任和后者的后果相比之下,后者远比前者重要。
高干年纪虽尚年轻,却如时人对他的评价,“文武之才”,已是个有决断的人,他只迟疑了片刻,便就做出了决定,肃容回答荀贞:“董将军挟兵自重,数违诏敕,此次召四方英雄入京,依司隶之意,本是不欲召董将军的,奈何大将军却执意召之,乃不得不退让。如真如将军所言,董将军违大将军令,进兵至夕阳亭,则事关重大,不可不防。将军可提兵折返,徐徐向京,我快马归洛阳,请司隶再请诏书,召将军入京。”
高干这一番话说得有点滑头。
看他前边的意思是赞成荀贞入京,可说到最后,却一个转折,来了句“请司隶再请诏书”,这什么意思?诏书肯定是请不下来的,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说:这带兵入京的责任还得由你自己来负。
荀贞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浑不在意,笑了一笑,起身说道:“好!”
高干是袁绍的外甥,又是此次来给荀贞送信的使者,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袁绍,就算袁绍请不来诏书,但只要有了高干这一句话,即便高干、袁绍不愿意,事实上,这带兵入京的责任其实已经分了一些到袁绍的身上了。
也就是说,不管高干这番话滑不滑头,只要有了他这番话,袁绍都得出来和荀贞共担责任,区别只是多一点、少一点罢了,少一点也无所谓,总比荀贞独自承担这份责任强,——袁绍现今是风头正劲的士人领袖,如有袁绍和他共担责任,至少士林这边的抨斥之语会少上很多。
荀贞不像何进,何进迟疑寡断,荀贞却是一旦做出决定便雷厉风行。
他先写好了奏折,交给高干,请他带回京都。
送走了高干等人,旋即,荀贞令部曲转向。
钟繇闻之,急来求见:“贞之,你这是要做什么?”
“元常,董卓已兵至夕阳亭。我非是不愿遵诏令,只是忧京都恐会生变啊!”
钟繇大怒,劈手拽住荀贞的衣甲,大声说道:“董卓不奉诏,你也不欲奉诏了么?”
“董卓其人,元常应知,自去冬至今,他数违诏令,挟兵以自雄,屯驻河东,而今又再违朝廷令敕,趁时局将变而进逼京都,其意不可测也!元常,我不是不想遵从诏令,实万不得已!”
“贞之!君家累世清名,族中先辈俱以节义显闻,君今统四千虎狼部曲,违诏而欲私入京都,你可想过后果么?千人所指,天下侧目,你是要毁掉你自己么?你是要毁掉颍阴荀氏么?”
“元常,你所说的,我都想过。可你想过董卓一旦入京,会出现何种后果么?”
“京都天子所在,朝中衮衮诸公,无有诏令,董卓岂敢强入京都?便是他敢强入京都,京都自有卫士,虎贲、羽林、北军、西园、城门、缇骑,虎勇何止万众,他又能奈何?”
如是何进不死,朝堂不乱,的确如钟繇所说,董卓怕是不敢强入京都,他违诏令进至夕阳亭是一回事儿,强入京都则又是另一回事儿,前者至多说他是心怀叵测,后者可就是带兵作乱了,给董卓个熊心豹子胆,他也是不敢干这种事的。
可问题是:何进很快就要死了,朝堂很快就要乱了。
荀贞无可奈何地看着钟繇,不知该怎么对他说怎么才好。
钟繇又急又怒,既是为荀贞着想,也是为荀贞的“胆大包天”愤怒,涨红了脸,胡须夹在了荀贞的甲上,一说话拽得生疼,他都顾不得,一心只想阻止荀贞。
荀贞呼赵云、典韦过来,命把钟繇夹走。
钟繇怒极,丢掉荀贞的衣甲,猛一仰头,拽出夹在荀贞甲上的胡须,退后两步,抽出腰中佩剑,先是指向荀贞,旋即想到荀贞久经沙场,现又身披甲衣,怕不是他的对手,又折剑回向,横在了自己的脖上,气急败坏地说道:“贞之!你如不听我劝阻,我就死给你看!”
进军京都的决心已下,刚好高干来到,也拉来了袁绍一起承担责任,万事俱备之际,却没想到钟繇会来出这一手,——之前荀贞也想到钟繇会出来阻拦,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阻拦得这么激烈,他哭笑不得,说道:“元常,你何必如此。”
“我奉天子之诏,令你退军轘辕关,你如不从,便是我有辱使命,辱则当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