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刘表求援徐州,先说吕布两路攻沙羡。
吕布目前帐下的水军组成,部分是袁术给他的,部分是西陵县的降卒,部分是水贼,其中水贼和降卒的数量占了大半,袁术给他的那千人也不是他的嫡系,这么一支复杂的兵马构成,他当然是需要委派一个信得过、并且还要有足够能力的将领去统带的。
这个将领不是别人,就正是张辽。
张辽一个骑将,现下被吕布任去统带水军,说来有些为难他,不过倒也无有大妨,因为此战,水军只是起个策应、断援的作用,主要是为吕布所率的主力阻挡长江对岸的夏口援军,亦即是以防御为主的,——对张辽而言之,这个任务他还是可以胜任的。
不过话再说回来,张辽到底是骑将,擅长的是骑战,或言之陆战,他并不熟悉水战,所以统带水军出发以后,於具体的进战上,他多所依仗的便是那些水贼和袁术拨给吕布的那些兵士。
那些兵士无须多讲,这些水贼长期盘踞云梦诸泽,久与江夏本地进剿他们的舟师交手,相当剽悍,其中一些还是当年南阳黄巾军的残部,亦有和正规部队大规模战斗过的经验,论以战力,不算一流,可也在二三流之间,加上关键时刻,张辽的镇定、勇武和不吝赏赐,遂在与沿江而下这一路上先后碰到的三两支黄祖水师小部队的交战中,却都是取得了胜利。
几场小胜下来,这支来源不一的水师倒是彼此间熟悉了很多,士气也颇高昂。
沙羡和夏口是隔江而望的。将近沙羡、夏口间的江段,前边游艇斥候来报,说前头江面上,江夏水师的舰船来往游弋,并再往前一二十里,便是夏口舟师的一处水营,黄祖帐下舟师的部分主力就屯驻在彼处。
张辽得了此报,就传令下去,叫全军暂停前进,於临岸处选了个适当的所在筑营。
凡来投之水贼首领,吕布一概任为校尉或都尉。
一个得官都尉的水贼首领问张辽:“将军,明公的军令是叫咱们拦截从夏口出来,援助沙羡的贼兵,现下咱们还没到夏口、沙羡间的江段,却怎么将军就下令停止不前,叫筑营在此?”
瞧这水贼都尉满嘴语气,一脸神色,尽是对吕布的忠心耿耿,张辽不免暗叹,佩服吕布的得人手腕,却并不以此都尉本身是贼而轻视之,和颜悦色,回答说道:“前头江段上多黄祖舟师,且再往前,是黄祖主力的一个水营。我军如果继续前行,两边就得开战。咱们这支水军刚编练而成,打些黄祖部的舟师小队,固是可以胜之,然若与其主力相斗,胜算不大,是以我令暂驻於此。”
那都尉问道:“可若驻兵於此,怎生阻截夏口往沙羡去的援兵?”
张辽耐心解释,说道:“阻截之法有二。一则,夏口如遣援兵去援沙羡,咱们就趁它援兵横渡江面之际,插往袭之,用火攻的办法,争取把黄祖运兵的船只给它烧掉;二来,我随船带来的百余精骑,五百精卒,等到咱们这个水营扎好,我就会遣他们去沙羡城西北一带驻扎,如此,即便有夏口的援兵突破了咱们的火攻,然到了江对岸,却还会有我的这支步骑精锐对他们再作截击。这样双管齐下,我军纵不能尽阻黄祖之援,亦足可把其援兵大为削弱。”
——如前所述,沙羡位处在长江的东南岸边,张辽所说的“遣他们去沙羡城西北一带驻扎”,亦即是,这支部队的驻扎地点正就在沙羡县城和长江之间,此乃夏口援兵去沙羡的必经之处。
那水贼都尉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将军此策高明。”他迟疑了下,问道,“却将军此策,末将大概听懂了,唯有一话,不太明白,将军说‘插往袭之’,是什么意思?”
张辽哑然,就举起两手,摊开左手放平,右手并指成刀,由上而下,轻轻地往左手的手掌上击了一击,说道:“这就是‘插’。”
那水贼都尉恍然大悟,说道:“末将懂了!”学张辽手势、动作,说道,“这就是‘插’!”
目送这水贼都尉离开走远,张辽又暗叹了口气,心道:“明公虽能得水贼效忠,然这些水贼中却是无甚大才。西陵及郡北四县的右姓、才士,要么逃走了,要么不肯接受明公的辟除,唉,虽是五县在手,可要想在此地稳住脚跟,於今看来,殊不易也。”
和氾嶷这类的武将不同,张辽尽管年轻,年尚未而立,但却是很有些政治见识的。
张辽安营扎寨,布置预备阻击夏口援兵等务,无须赘言。
夏口城内,蔡瑁、黄祖闻报:“张辽屯兵沙羡北,筑营不前,分兵一支,往沙羡城外而去。”
两人皆智士,从此一报,就猜出了张辽的意图,知他如此举动,只能是为阻止夏口援助沙羡。
黄祖说道:“吕布自率主力攻袭沙羡,今日军报,说他兵马已快到沙羡县城,咱们应当及早遣援,赶去援助沙羡才是,可现今咱们的主力还没抵至沙羡,江面已为张辽所迫,此人勇将也,这该如何应对?”
——调集援兵是需要时间的,从接到吕布南下的消息起,到现下为止,黄祖、蔡瑁虽然是已经络绎不绝地往沙羡派了些援兵,并且援兵的主将还是黄祖的儿子黄射,但截止目前,进到沙羡县城的援兵数量还不算多,加上城中本有的守军,而今沙羡城里差不多只有数千兵马。
蔡瑁说道:“张辽其虽勇将,我荆州子弟难道就不如他么?你我帐下诸将,哪个不是我荆襄的豪杰之士?张辽今既兵迫江面,咱们就遣兵往去挑战,待战败他以后,继援沙羡便是。”
“恐不易胜之。”
蔡瑁不以为然,说道:“张辽,骑将也,水战非其长,兼以其部舟师多水贼,又有我西陵旧兵,是其军已乌合,我军又可得内应,败之有何不易?”
黄祖没有其他对策,听了蔡瑁这话有理,便也就同意了。
於是,蔡瑁、黄祖便就点兵出城,泛舟江上,去到张辽水营近处搦战。
哪知张辽竟是闭辕门不战,压根就不理会从远处江面上飘来的阵阵叫骂之声。
蔡瑁、黄祖传下令去,命令强攻张辽营垒。
张辽年纪虽轻,今年不到三十岁,可他自从在北地开始,就一直从军征战,军事经验却是极丰富,而且其本人悍勇,又善抚兵士,激战於江面之上,他必定非是蔡瑁、黄祖的对手,然他这水营,半在水中,半在陆地,以陆助水,他凭靠营寨,固守抵御蔡瑁、黄祖部的进攻,则是绰绰有余,因此他虽兵马不是很多,处於劣势,然而蔡瑁、黄祖却是屡攻不下。
连攻了两天,不但没把张辽的水营攻下,蔡瑁、黄祖且损兵折将,两人无法,只好撤军回城。
蔡瑁收起了对张辽的小看,心道:“较以吕布、张扬、李傕、郭汜等并凉诸将,张辽非名显者也,居然善战如此。果然并凉出将,其地固乏文采,剑客、壮士之流,不可轻觑也。”
张辽的水营攻不下,就等於是说从夏口到沙羡的这段江面不安全,蔡瑁、黄祖从而也就不敢大批地增援沙羡。於是这般,沙羡西北、夏口东南这段江面上,由夏口而出,往援沙羡的部队就日渐减少。张辽靠着“双管齐下”和守营不战的策略,基本实现了阻截夏口援军的目的。
……
沙羡县城。
蔡瑁、黄祖攻张辽水营之战快到尾声的时候,吕布率其主力到达了沙羡城外。
到城外的次日,亦即蔡瑁、黄祖攻张辽营不克,不得不暂撤还夏口的那一天,出於担心张辽不能久阻夏口援兵的缘故,吕布没做耽搁,便就展开了对沙羡县城的攻势。
沙羡此城被黄祖经营已久,却是城池坚固,并守城的兵卒,皆是江夏本地的子弟兵,皆愿服从黄祖父子命令,故是在黄射的身临矢石,亲自指挥下,布军接连攻城三日,却也仅仅是把城外的护城河给填出了几段通道而已,还没有能够进入正儿八经的攻城、攻坚阶段。
——沙羡邻江,江水丰沛,所以其城外的护城河挖的是又宽又深,只把这一条护城河填出几段通道出来,就费了吕布老大的劲,伤亡了百余兵士。
攻城三日,到第四日上,布军的攻势停住。
早上开始就在城头等着布军接着攻城的黄射,等到下午,也没见布军发兵来攻。
快傍晚时分,黄射觉得布军今天肯定是不会发起攻势了,便回到城墙上的窝棚里,打算休息会儿,便在此时,有军吏飞奔着赶来传报,禀道:“十余骑出吕贼营,到我城外。”
黄射刚躺下,一咕噜爬起来,马上赶到城楼。
站於城楼,居高远望,黄射看到,果是有十余骑兵从城东数里外、於昨日才算筑成的吕布营中驰出,朝沙羡县城行来。数里地,用不了太长时间。没多久,这十余骑就到至城外近郊,驻马在了护城河外,城头箭矢所不能及地。
黄射瞧见,这十余骑中当先之人,指着自己的这座城指手画脚,似是在旁边的骑士说些什么。隔得太远,他瞧不清楚此十余骑的长相,——其实就算瞧清,吕布军中,上到吕布,下到吕布帐下的诸将,他一个也没见过,却也是认不出是谁的,不过他暗中猜测,来人也许是吕布?
黄射猜的不错。
那出营来看沙羡城池防守情况的,正是吕布,还有陈宫,以及高顺等几个将领。
连着攻城三日,打不下来,那么吕布当然是需要再看一下沙羡的整体防御情况,来做相应的进攻部署之改变的。
吕布望此沙羡城池高大坚固,城上戒备森严,金鼓之声遥遥可闻,如有一股杀气直冲云霄,其城之西北便是长江,浩荡长江的映衬之下,显得这城更加的巍峨高大,仿若不可摧毁。
回想这几天的战事,填平护城河的艰难、攻城的苦战,吕布不觉感叹,说道:“此城如此之坚,强攻恐怕不易!而在夏口那边,只有文远偏师在彼,夏口城中有蔡瑁、黄祖两支强敌,如果文远挡不住蔡瑁、黄祖,使他两人主力驰援来到,这沙羡城,我军怕就攻不下了。”
他问陈宫、高顺等人,“卿等有何良策,可助我速克此城?”
高顺面色坚毅,说道:“沙羡城池虽坚,然守卒之锐武,不能与我军战士相比,明公麾下老卒,俱百战之精卒也。我军攻
城已有三日,料城中守卒之气将衰矣,末将愚见,何不明日继续攻城?一日不下,就攻两日,两日不下,就攻三日,日日不歇,猛攻之下,此城何愁不拔?至若夏口那边,文远多谋敢战,有他截於江面,料蔡瑁、黄祖之援必不能到沙羡来也。”
两军打仗,头一个就是要敢动真格,用后世的话,便是刺刀要敢见血,除此以外,才是用计动谋。换言之,也就是说,固然“庙算多者胜”,可智谋只是打仗的一方面,决胜还是要看硬碰硬,看谁能碰得过谁。而且特别攻坚战,多数时也是没有什么计谋可用,是只能硬打的。
吕布听了,见陈宫默然不语,知他现时无策,也就不再多说,看了一会儿沙羡的城防,夜色来临前,带着陈宫、高顺等将转回营中。次日,便依高顺之话,令全军再次攻城。
天微微亮,布军各部即从营中出来,到沙羡城外,排列攻城的阵势。
仍如前三天攻城时的队列一样,西陵等县的降卒和来江夏之前在南阳掳掠入军的新卒,被吕布安排在了最前头,中间是前前后后从袁术那里讨要来的兵卒,最末是吕布的本部精锐。
这样的队列安排,一则是意图用西陵等县的降卒减弱城中的反抗,毕竟降卒也是江夏人,口音与守卒相类,一听就知道是老乡,或许有的守卒会顾念老乡之情,不下死力;二来,也是为用降卒和新卒来消耗守卒的兵力、士气,等消耗差不多了,再用吕布本部的精锐压上去。
——是以,高顺之部陷阵营,作为吕布帐下的头等精锐,现下并不在前排的攻城阵中。
同时,吕布从本部嫡系将士里边,选出百人,作为督战,提刀战在头批攻城部队的后边,临战敢有退者,当既斩杀。
上午辰时,阵型列成。
兵士们就在阵中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
吕布一声令下,攻城开始。
沙羡城上,布军列阵的时候,黄射也在组织防守备战。
这时,守军的防御准备已经完成。
黄射还是亲临前线,监督诸部作战。
见吕布帐下的兵士推着云梯、撞车等攻城器械,以半截船等物遮挡箭矢,越过过护城河,向城下而来,黄射立即下令,命弓弩手箭矢齐发,又用安置在城上的小型的投石机向外投掷碎石。一时之间,原本还算是比较安静的战场环境,喊杀之声,骤然顿起。
第一批被用来攻城的降卒、新卒,能有多少斗志?要非后边有督战队监督,只怕城上箭矢一发,他们掉头就跑了,但现在虽有督战队虎视眈眈地在后监督,他们前进的速度还是很慢。
终於冒着箭雨到了城下,吕布等在远处聚精会神地观看之际,却哪知云梯刚刚架起,城上泼下滚油、推下檑木,一些兵士闪避不及,被滚油烫伤、被檑木砸倒之后,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随后,那好不容易到了城下的兵士们就如潮水也似地向后逃窜。
——却是,在之前三日的攻城作战中,已有不少兵士被滚油烫到、被檑木砸到,还有被箭矢射到、拍杆等守城器械打到的等等,当时可能他们身边的士兵还不觉得,可等到仗打完,这些受伤的兵卒被拖回营中后,他们那日夜痛呼的惨状,却着实是叫没受伤的兵士们听得胆战心惊,守卒的士气有没有衰落不好说,这些新卒、降卒的士气端得是已经不堪了,因於此刻,尚未接战,这些被驱为前锋的新卒、降卒就落荒而退。
督战队挥刀砍死了数十人,然犹不能止住这股退势。
这第四天的二次攻城,便这样草草结束。
回到营中,吕布大怒不已,令召新卒、降卒的将校过来,要对之行军法。
高顺进言,说道:“我军攻城先锋兵士的士气已然如此,守卒士气可想而知。明公且请勿要发怒,但叫那几个将校明日带功立罪即可。”
“明日?若仍是像今天这般,不战而逃,如何是好?”
“明公可下军令,命行连坐之法。”
吕布接受了高顺此个建议,等那几个将校到来,严词训责了一番,令他们戴罪立功。
翌日,吕布再整军往攻,用了高顺的建议,在列阵之前,他下达严令,凡是敢撤退者,不但要杀其本人,还要斩其同队之人,并及他的直属军官,若父子、兄弟、宗族同在军中者,一人擅退,余者亦悉杀之,有家眷在西陵营中者,其家眷也一并斩掉,——这不仅是常用的连坐之法了,简直是苛刻之极的连坐法了。
却兵法有言“卒畏我,则不畏敌”,这句兵法残酷归残酷,然却的确有效。
这道严厉的军令下来,次日的攻城就比昨日强上了许多,至少云梯搭上了城墙,兵卒们虽未能攀附到城上去,可也你来我往的激战了多半天。
只是这日攻城仍是无果,休整一夜,第三天继续攻城,依然是进展不大。
……
这日,撤军回营之后,吕布招来陈宫、高顺等将,再议攻城之法。
这几天攻城的情况,高顺、陈宫的人都看在眼里,也都已经看明白了为什么攻不上城的原因。
高顺自告奋勇,请缨说道:“明公,新卒缺乏训练,降卒不能指靠,是以数日攻城,皆不能拔之,然守卒士气,至此已是衰落许多,明日末将敢请率本部卒首发,定为明公克取此城!”
汝南、颍川连败,吕布帐下的精卒,比起以前少了很多,这剩下的精锐,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舍得用的,更别说高顺所部的陷阵营,更是他精锐中的精锐。
因是,吕布摇了摇头,说道:“此下还不到劳卿上阵的时候。”问陈宫,“卿可有取城之计?”
对於陈宫的计谋,吕布现在还是比较认可的。
陈宫有智谋不假,但他有个最大的短处,就是反应慢,故此前几天吕布问他时,他没有计,不过想了这么几天,他倒是想出了个对策。
听到吕布询问,陈宫便回答说道:“君侯,为何连日攻城不利,除了子向所说,是因为新卒缺乏训练,降卒不能指靠之故外,窃以为,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我军毕竟是客军,我等非江夏人也,是以既不能得降卒忠诚,也为守卒顽抗所拒。在下有一策,可以为君侯扭转此局势,改变此局面,不仅使降卒愿意为明公戮力死战,而且还能使守卒不再负隅顽抗。”
吕布大喜问道:“是何策也?”
陈宫说道:“袁公路表君侯为江夏太守的上表已经发出,也就是说,明公现已是江夏太守了,而黄祖之所领的江夏太守实并无朝廷的诏任,比与君侯,他自是逆贼。君侯何不将此遍告营内,激励将士们的忠义之心,并再许诺将士,攻下沙羡城后,会给他们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