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博学的傻瓜,一个宽容的暴君,一个失败的家长,再加一个内心多欲而外饰仁义的伪劣佛教徒。</p>
一个统治者,一旦有了萧衍这种内心**与外在手段的反差,就注定了失败的下场。春秋时宋襄公**膨胀,想以区区残宋之力与楚争霸。偏还自命仁义,要以最堂皇的手法取胜。结果下场是“公伤股,门官歼焉”,仓皇拖着受伤的大腿跑回家。</p>
王莽以骗术起家,夺得政权后不用辣手整固,却自我膨胀想效法先王施行仁义。一方面宽纵旧贵族,甚至对刘汉皇族也不赶尽杀绝,一方面又大搞限田、放奴之类仁政,将有实力的贵族得罪个遍。偏偏手法差劲,得罪了贵族却没能讨好平民。结果两头不着。既没捞到虚名也没得着实利。硬将大好局面折腾到天下皆反。</p>
氐人苻坚靠政变上台,苻氏皇朝本身也建立在军事暴力的基础上。但后期苻坚读书读傻,居然自以为可以靠无原则的仁爱取得天下。对族人无限宽纵,对外族降将、俘虏也极度宽容。却不知这样的后果,是等于在煽动他们:反吧,造反吧。失败了会得到原谅。成功了就做老大。</p>
一个建立在暴力征服上的皇朝,一个得国不正且贪欲无厌逼迫臣民百战开疆的皇帝,带着一群或被灭国或走投无路才无奈臣服的外族将领。统治本是一盘散沙,却偏自信满满对臣下无限宽容。于是结局众望所归,淝水之战有挫败,成分复杂的各族将领立刻一哄而散,强大的前秦一朝瓦解。</p>
如此这般,危险的先例史不绝书。陆法和博学纵览,再加修习禅定使其心智澄明,早将萧氏皇朝繁华底下的危机看得清晰透彻。</p>
此时侯景虽已渡江围城,离成功却还无限遥远。他手下只有几千训练不足的的新兵。大部分还是在寿阳裹挟的梁朝臣民。他以北方人而且是最为人鄙视的羯族人身份,根本得不到南方士大夫的支持。梁朝承平多年,国力强盛。又是在南北朝这种变乱局面下,军队训练有素,战将层出不穷,军资精良完备。以数千乌合强攻坚城,根本不可能迅速拿下。一旦各地援军四面合围,侯景连自杀都未必能有机会。</p>
可是陆法和知道,物必先自腐,而后虫生之。一个高度集权的政体,一旦最高统治者出了问题,国力再强,臣民再多,也只能成为有心者的一份嫁妆。萧衍的荒谬行为早已使国内矛盾重重。侯景走到这一步,看似手段强横,其实只不过是暗合各方意原,这才如此顺利。萧衍如不痛加反省,以断然手法从根子上消除隐患,潜伏的矛盾必将借侯景这只“看得见的手”搅乱池水,将沉底烂泥完全翻到水面上来。</p>
借用后世的名言,“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侯景同志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一刻,梁朝的五方神魔对他灵魂附体。使他“理所当然不可不猛”的神勇无敌。</p>
俗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侯景既能渡江,为什么就不能攻下台城?陆法和胸有成竹,他已经为那一天做好了准备。</p>
七,时机</p>
太清三年三月十二,侯景攻下台城(梁朝首都建康的内城)。</p>
自太清二年十月二十四侯景包围台城,直到攻下,历时五个多月。围绕这座建康内城,攻击、防守、支援三方演出了无数场精彩绝伦的黑色幽默大剧。</p>
在这期间,侯景就象一个魅力无限的明星,梁朝众多粉丝赠予其太多的便利。他要有光,就发光。他要吃粮,就给粮。他击不退援军,援军就自己退却,或者死不进攻。他攻得筋疲力尽即将崩溃,萧衍立刻同意议和让他整顿,还下诏令各路援军退却。不是侯军太狡猾,根本就是梁军太配合。人生到了这种境界,你要不弄出一奇迹简直都无法跟粉丝交待。</p>
于是,三月十二日,台城众望所归的陷落。行事昏悖却自高自大的萧衍也终于将人生道路走绝。</p>
消息传到江陵,手握重兵的湘东王萧绎只是淡然一笑。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结果。那个昏瞀的死老头要是不挂掉,太子哥哥萧纲要不挂掉,皇位就没他什么事。所以台城必下,这两人必死!</p>
在侯景以不屈不挠、阴魂不散、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流氓精神奋战在建康前线的时期,萧绎倒也没有闲着。他在潜心准备,为即将到来的接班扫清障碍。</p>
台城一下,萧绎顿时如释重负,立即玩了一出把戏。</p>
四月份,太子舍人萧歆象个幽灵般从历史的夹缝里钻出,现身于江陵城内。他自称是从台城逃出,身上奉有密诏,加封湘东王萧绎为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并授予“承制封拜”大权。而萧绎原有职位仍然兼领。</p>
一下子,萧绎就在法理上具备统御梁朝所有军队(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做出最高决策(侍中)、自行任免官员(承制)及诛杀征讨(假黄钺)的极度权力,而且还能管理民政及自行征税(司徒)。萧绎原有的职位是:使持节(具备对中下级官员先斩后奏之权)、都督荆、雍、湘、司、郢、宁、梁、南北秦九州诸军事(九省军区司令)、西中郎将、荆州刺史(兼管荆州的民政)。本身就是梁朝宗室里实力最强的一个,这下子又具备统御天下之权,那就可以名正言顺出手收拾兄弟子侄。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如果自己得不到最高权力,出力去救出老爹和大哥又有什么意义?</p>
这一不能完全归罪于萧衍家庭教育的失败。这不是个简单的孝与不孝的问题。而是高度集权的政体下,所有好处都归于皇帝一个人。此外全是臣,全是奴隶。这种制度造成了皇帝一人与全天下的对立。即使贵为皇子,身居高位,仍然是无独立人格,无人身保障的。历代血淋淋的事实一再教育大家,除非能成为那天下一人,此外任你是宰相或是王爷,仍然什么保障都没有、什么尊严都没有。所以历代皇帝连太子都要猜忌。而贵为太子仍想造反,恨不得老头早死一天也好,本质上就是由这种“零和博弈”的局面逼迫出来的。处于这个与全民为敌的位置上,皇帝只能不择手段维护统治。首要一条即是不让天下臣民有任何合作与相互信任的基础。中国人的一盘散沙,与其求之于大而化之的“文化劣根”,不如认真梳理一下极端**对国民心理的毁灭性伤害,及其如何一代代积淀成极端权力崇拜、蔑视道德、对权势即罪恶的高度理解、对他人的恐惧与不信任之类集体无意识的。换言之,起作用的绝对不是什么道德教或是先哲哲学体系中的某个提法。而完全在于现实的制度层面,政治实践层面。</p>
萧绎出手的第一个目标是河东王萧誉,萧誉是萧绎侄子。他的老爹就是已故太子萧统。严格起来,萧誉的“正统性”比萧绎还要高那么一,所以这个对手必须除去。四月份萧绎一得到萧歆“授权”,立即向萧誉主管的湘州征兵。萧誉当然不肯平白交出部队,干脆的予以拒绝。六月,萧绎派世子萧方等出兵征讨。结果战死。萧绎又派镇兵将军鲍泉出战,还是不胜。只得让王僧辩再上。九月,萧誉的弟弟萧?为给哥哥解围,从襄阳起兵南下。一直攻到江陵城下。因部下背叛,萧?战败逃回襄阳。无奈之下投靠了西魏。湘州之战直到第二年五月才告终结。王僧辩擒杀萧誉,萧绎终于切实控制了湘州。随后萧绎逐走据守郢州的六哥萧纶,长江中游尽入掌握。</p>
就在这一时间,侯景也分兵攻下三吴,完全占有了江东一带。九月,侯景部将任约溯江西上进攻西陵和武昌。萧绎逼不得已,这才开始部署与侯军作战。</p>
一时间梁朝疆土上战火四起。各种势力打一团。但是陆法和并未轻举妄动。他一直在看,一直在等。他知道若没有真正的好时机,强行出头就象引火烧身那么危险。</p>
这一等又是一年。大宝二年(西元五五一年),侯景声势达到极盛。局面的扩张已超过其人的控御能力。而他的自我膨胀也在此时达到。三月,侯景大举发兵西上,打算与任约合军,除掉最强的对手萧绎。</p>
本来侯景攻克台城,本质上是萧绎有意放任的结果。但是军事上有种现象,即当某方成功突破某一临界,将会造成一系列强化反应,形成大火燎原、百川汇海之“势”。这种现象相当于工程学上的“正反馈”,一方的成功促进成功,另一方的失败加剧困境。侯景一介丧家之犬,居然凭几百杆破枪打下建康,难免让观望者产生“此天命也,非人力可及”的玄想。而萧氏皇朝却有“王气尽矣”的末世衰象,军心士气难免低落。这样的情形下,通过集体心理上的一系列微妙反应,运气通常会进一步向胜利方倾斜。</p>
四月三日,侯景部将宋子仙攻克郢州,生擒萧绎之子萧方诸。左卫将军徐文盛、右卫将军阴子春逃归江陵。巴州刺史王?、护军将军尹悦、定州刺史杜多安投降侯景。当时王僧辩正率后续大军前往增援,四月五日刚到巴陵,前线兵败的消息已经传到。王辩僧不敢继续前进,就地停驻在巴陵。侯景趁势西上,将巴陵城团团围住。</p>
到此地步,萧绎已经慌了神智。这一仗不同往时。那时南朝的水军优势不可动摇。前方打得再差,一到水网地带,北军就无技可施。可是侯景夺据江东后,已经有了强大的水师,长江之险对之已不成障碍。巴陵如若再丢,江陵城已经无险可守。而萧绎热衷内斗的遗患至此显露。襄阳的萧?与他已成死仇,随时会再次南下。上游的老八萧纪纠集大军屯于白帝,依萧家家风,如不趁火打劫才叫变态。萧绎的主力一半在郢州投降溃散,另一半被侯景围在巴陵城,要是再有不利,萧绎就毫无把戏可玩了。</p>
如此形势,萧绎的失败似乎已成定局。大官员一一打起“双向选择自谋职业”的心思。陆法和却在这个险恶关口挺身而出,上书萧绎要求组军参战,为萧大王击退侯景。</p>
萧绎喜出望外。他知道陆法和在这一带很有影响。陆法和的这种姿态,等于是以自己“预知未来”的名声力挺萧绎。传达的信息是“萧绎将胜而侯景将败”。</p>
这样的造势机会如不利用,除非萧绎是个政治白痴。但萧绎显然不是,所以他痛快的授予陆法和建军之权,并给予一个“信州刺史”的空头官衔。信州此时还在萧纪世子萧圆照的控制之中。这种官职惠而不费,最合萧大王的行事原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