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简呵呵一笑道：“所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前辈是否尊奉礼教？”</p>
农夫头，又摇摇头：“礼教这玩意嘛，关起门来玩玩倒是无妨。但若推广到全天下，硬要将不相干的一堆人按家庭伦理方式来组织，这不是操蛋嘛！兄弟只消看我离群索居的样子，就知道我跟儒教信徒不是一伙啦！”</p>
两人边谈边走，很快进了书房。徐简细心观察，发现书房宽大明亮，地下还铺了打磨上漆的木板，弄得一尘不染，进入时需要换上干净的木屐。</p>
环视着四架满满的图书，徐简惊奇道：“前辈这是真正的‘耕读’啊，晚辈佩服之至！”</p>
历来儒生的所谓“耕读”，哪有真正下地的！无非是亲自督促下人耕种。诸葛亮所谓“躬耕于南阳”，假如真是天天劳动，身板也不会坏到被“死蚂蚁”（司马懿）的一烂招数给拖垮。</p>
农夫大有得色，拈须笑道：“举世溷浊，我独清白做人。吃自己种的米麦，喝自己酿的浊醪。白天耕田劳作，夜晚燃灯读书。兴致来时或登高舒啸，或看云赋诗。如此消磨一辈子，才配得上‘云淡风轻，不染尘俗’这八个字！”</p>
本以为徐简必定会赞赏。哪知徐少怪眼一翻，出言反对道：“前辈的这种生活，好是好，但其中有个很大的问题！”</p>
“什么问题？”农夫连忙追问。</p>
“很简单，那就是一个‘资格问题’！”徐简冷然一笑，“当今天下，人口已超过四万万。这四万万人，穷的穷，富的富，贵的贵，贱的贱，但总的起来，如果能象前辈这样，有一块地，自耕自收，没官府欺压，没税收，没劳役，四万万人中，总有三万万以上会觉得象活在天堂里。换句浅白的话，那就是前辈这种境界，看似清寒朴素，其实对绝大多数华夏子民而言，却是过于奢侈，根本消费不起！”</p>
“俗，你这人忒三俗！”农夫清白自赏的雅致被徐简以极度现实的语气打断，气得他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但过了一阵，农夫又笑了起来，“老弟有这种见解，也算是一号人物。那么以你之见，你又能给四万万华夏子民安排怎样一种生活？”</p>
“每个人的生活都要自己安排！”徐简断然答复，“我能够提供给所有人的，最多只能是一种‘自由安排自己生活’的权利和一个‘对所有人公平，并且能够通过合理程序做适度修正’的规则。”</p>
农夫顿时眼中一亮，连连头道：“好，好，挺有想法。但老夫也有问题。首先，你怎么保证规则对所有人公平？”</p>
徐简轻松一笑：“这个简单啊，不给予任何人或任何团体特*权不就行了！”</p>
“不然，不然！”农夫连连摇头，“每个人生下来就有差异。有的人身强体壮，有的人体弱多病。有人的聪明，读书过目不忘。有人的愚钝，半天记不住两个字。所以即使规则公平，一样会导致不公平的结果。</p>
就拿科举来做比方。隋文帝创科举，本为消解门阀势力。但这种形式公平的制度，实践起来一样弊病丛生。到了前明，江浙一带地方富裕，文风鼎盛，历届都有许多人考中进士。这些人当了官，家境就更优越，即使完全不作弊，子孙后代的科举起就比贫家子弟要强得太多。他们衣食无忧，有大量的书籍可以参考，有家中的科场前辈指应试技巧，胜率已经很高。再加上有恩荫、纳捐这一类额外机会，他们就能世代富贵，稳稳踩在寒门子弟头上。这不正是‘规则公平，但结果不公平’的现实例子吗？”</p>
徐简大笑道：“讲究‘结果公平’的是左*派。只讲‘起平等，规则公正’而不在意结果是否公平的则是右*派。马马虎虎，我也可以归类为右……”</p>
正讲到这里，外面清思喊道：“晚饭已经好了，有请王老爷徐公子入餐室用餐！”</p>
农夫当即扬手道：“先吃饭，饭后再听徐公子高论！”</p>
徐简也就收口，拱拱手道：“客随主便，王老爷先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