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德音适才还想着,得意着,她一向以为她才是那个他能够毫无保留地交付的女人,可是眼见着萧怀瑾手一缩,何德音再也无法相信自己哄骗自己的这些谎言。
怨怼难掩,皇后片刻之间就觉得自己只是个被人搓着捏着哄了多年的深宫弃妇。
“皇后——”
萧怀瑾咳嗽声转轻,胸膛缓缓地挺起来,柔和地答道:“皇后自有皇后的考量,你我夫妇,本是一体,朕又哪里会责怪?”
萧怀瑾明白何德音的用意,却也更懂得舒望晴。此刻他心内安定得很——他早知一定会有那一天的,而何德音这样做,却只能令那一天来得更快。
何德音一听,心头一暖,眼中泪水险些涌出。
适才的那些哀怨,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依旧是那个萧怀瑾最信任的女人,就算是萧怀瑾没有将足够的爱留给她,可是又如何,他照样离不开她。
想到这里,她连忙伸出手,抱住萧怀瑾的手臂,低声道:“让臣妾送您回崇德殿吧!”
萧怀瑾没有拒绝,只低声开口询问:“睿儿的身后事,安排得怎样了?”
何德音听到这里,面上难掩悲凉,低低地答道:“已经都吩咐下去了……”
而忆寒公主则留在原地,目送帝后两人一起离开。她又转过头,望望早先舒望晴狂奔而去的那个方向。
小公主心头也很害怕,她心中只想着,舒望晴与安夏这两个大活人,难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留在宫中,无人去管?
毕竟是以她的名义带进宫的人。
她想了想,实在没办法了,过去吩咐进宫的舆车,命赶车的内侍将舆车停在贞顺门内,然后悄悄在舆车上放了一枚出宫的令牌,期望舒望晴或是安夏能够用得上。
此刻舒望晴却已经奔到御苑之中。
三年前宫中一场大火,凤凰台倒,太液池被灼干,就是在这里。
然而今天皇后在她耳边低声所说的一番话,却令她猛然想到了什么。所以她才不顾一切地奔到这凤凰台跟前,亲眼看见着座曾经煌煌的宫宇被毁之后的样子。
倒春寒之后,御苑之中十分清冷。
原本遍植荷花的太液池,在被那一场大火灼干之后,就变成了黑色的泥沼,如今春寒料峭,里面混了不少碎冰碴子。舒望晴一脚踏进,险些陷在里面,赶紧退了出来,绕开泥沼,来到凤凰台跟前。
眼前的景象,凄凉而萧索,很难令人想象这里竟是皇宫内院。
当年凤凰台被焚之后,皇家只是命人扑灭了火,可是凤凰台的断壁残垣,那些烧成焦炭一般的梁柱,都尽情倒塌在原地,似乎始终在提醒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场大火。
舒望晴呆立在当地。
虽然眼前是一片狼藉的废墟,可偏偏她眼前就是能看见当初那座规制宏大的凤凰台。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阶梯在哪里,二楼的明厅在哪里,对着太液池的窗口在哪里。
她甚至低下头,能看见她当时踏中机括的那条台阶,甚至能看见自己的手上,还沾染着信王胸前涌出的鲜血。
陡然之间,舒望晴心中涌上一阵痛苦:皇后何德音说得没错,她哪里是什么死而复生,重新为人?她只是一出永生永世被困在这凤凰台废墟之下的冤魂。
天晓得,她从来没能忘记凤凰台上曾经发生的这一切。如今她回到这里,才明白,自己其实从来都没能离开过。
所以,她既无法面对仇深似海、但是又爱她刻骨的萧怀瑾,也无法释怀牺牲自己、为她而死的萧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