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掀起, 又落下，掀起，又落下。</p>
路栀木然地看着黎零, 抓住他的手腕：“别玩了。”</p>
黎零：“哦。”</p>
随即轻笑：“学长披着红盖头的样子真好看。”</p>
路栀才不理他，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位于村外的某处山坡，四周空无一人。</p>
他舔了舔自己舌尖，刚才咬破的舌头根本不疼, 上面好像从未有过伤口。</p>
也就是说, 喜堂那一幕的确是幻觉。</p>
不过, 是可以致死的幻觉。</p>
“温星他们呢？”</p>
“他们好好着呢, 不用担心。”黎零道，“学长踏进喜堂之后, 鬼都冲着学长去了。”</p>
他说着又有点小不高兴：“现在是我们的二人时间, 不准学长提别人。”</p>
路栀倒是微微愣了一下,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就是说，黎零也进喜堂了？</p>
“你怎么也跟过来了？他拉着黎零左右打量，虽然知道他身份不一般, 但还是有些担心，“有受伤吗？”</p>
黎零笑吟吟地任由他打量, 凑过来贴着他：“才没有呢，而且我说过了, 学长去哪我都跟着，学长别想丢下我。”</p>
路栀：唔，黏人兮兮。</p>
不过……还挺可爱的。</p>
他看着黎零，抬手摸摸他的脑袋。</p>
黎零低头蹭蹭他的掌心。</p>
山野间静籁无声, 路栀借着夜色隐约望见村子：“我们要现在回去吗？还是……”</p>
话音未落，黎零食指轻轻抵上他的唇：“嘘。”</p>
路栀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不远处的漆黑山林间，忽然亮起一排排微弱的灯光。</p>
那是几个村民。</p>
他们身穿黑衣，行走于深夜的山野，身体融入夜色之中，唯一的光亮只有手中的马灯。</p>
在这些村民中间，有一口棺材。</p>
一口贴着鲜红囍字的棺材。</p>
路栀一下子意识到什么。</p>
只有进入喜堂，逃离众鬼追逐，才能见到这样的画面。</p>
如果不踏进喜堂，或是死在那里，就等于通关失败。</p>
他又偏头看了黎零一眼。</p>
说起来，最后的关头，应该是黎零救了自己……</p>
因为村民就在不远处，路栀怕被发现，轻轻地道：“谢谢。”</p>
黎零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学长要以身相许吗？”</p>
路栀：“……不要，你走开。”</p>
村民无知无觉地继续抬着棺材向前，路栀和黎零悄悄跟过去，无声尾随。</p>
路上，路栀陷入沉思。</p>
这口棺材会出现在这里，说明祈福仪式，已经开始了。</p>
可今晚分明不是月圆之夜……不，不对，从一开始就没说过，祈福仪式要在月圆之夜进行。</p>
他们只是要在月圆之夜前，找到恶鬼的心爱之物。</p>
如果没能找到，真正的月圆之夜……又会发生什么？</p>
路栀沉默无言，就在这时黎零轻轻牵住他的手，晃了晃。</p>
掌心贴上冰凉的温度，路栀与黎零对视，心想还好，他也不是孤单一个人。</p>
乌云掩住天空中的明月，月光都没有的夜晚黯淡下来。</p>
抬棺的村民终于停下脚步，棺材无声落地。</p>
随即，他们抄起铁铲，一下一下，渐渐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深坑。</p>
路栀和黎零躲在后面，悄悄旁观这一幕。</p>
村民埋棺的地点，正是他们昨天在村外发现的墓地。</p>
当时，墓地里有七座写着名字的简陋墓碑，而现在，又多了一座新坟。</p>
深坑挖好，几个村民合力抬起棺材，将它一点点放进这个墓穴中。</p>
他们的动作娴熟，好像已经做过许多次。</p>
但是，棺材落地后，他们却并没有急着埋上棺材。</p>
这几个村民围在墓穴边，跳起了舞。</p>
路栀：“……”</p>
村民的舞姿整齐划一，乍一看很滑稽，但看得久了，反而生出几分诡异。</p>
他们就像提线木偶，在深夜里，跳着扭曲肢体的古怪舞蹈。</p>
过了不知多久，村民终于停下舞蹈，在原地站定。</p>
随即，他们再次抄起铁铲，开始往墓穴中泼土封棺。</p>
乌云掩住月亮，又悄悄散开，不知过了多久，棺材盖上薄薄泥土，竖起一个木头墓碑。</p>
一座简陋的新坟就此落成。</p>
直到此时，这些村民才和来时那样，无声离去了。</p>
路栀拉起黎零的手：“走，我们过去看看。”</p>
黎零低头看看两人交握的手，嘴角上扬：“好啊。”</p>
他乖乖地和自己学长过去了。</p>
淡淡的月光洒落墓地，借着夜色，路栀发现这座新坟的木头墓碑上，刻着一个字。</p>
一个简简单单的，“珍”字。</p>
路栀微微蹙眉。</p>
为什么转眼间，珍会被埋在这里？</p>
明明她已经逃出屋子……还是说，其实她根本没逃出去？</p>
那么德呢？如果珍最终被推去祈福仪式，与她相恋的德又会做什么？</p>
路栀望着这片坟墓，过了一会，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p>
“我想……看看这里面到底埋了什么。”</p>
就和以前一样，黎零从不惊讶他的大胆想法，而是微微一笑：“好。”</p>
不过他很快又补了一句：“但是不准学长的手碰到脏东西，我来吧。”</p>
路栀就知道黎零会这么说，这个人似乎很爱干净，但不是爱自己干净，而是爱他干净。</p>
……该不会是想把他弄干净后吃了他吧？</p>
路栀还在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旁边的黎零已经收手，又回到他身边。</p>
“学长，好了。”</p>
路栀微微惊讶，因为他根本没看见黎零是怎么动作的。</p>
不过这种事情对于黎零来说，似乎也不奇怪。</p>
薄薄的泥土消失，埋在地底的棺材也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p>
路栀近距离观察这口棺材，发现它只是由几块薄木造成，四角没有封上铁钉，棺身上的油漆尚未凝固，十分简陋。</p>
里面的人似乎被下葬得很匆忙，连这口安身之所也尤为敷衍。</p>
路栀弯腰，修长的手指落在棺盖上，试着用力一推……推不动。</p>
明明棺盖只是一块轻飘飘的薄木，却沉重得有些奇怪。</p>
喜堂里的他还能掀翻棺盖，到了这里，居然推都推不开。</p>
路栀：“……”</p>
身旁响起一声轻笑，黎零的掌心覆上路栀手背，还没见他怎么用力，棺盖已缓缓打开一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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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身娇体弱的，”黎零一边推开棺盖，一边贴在路栀耳边，语气揶揄，“要是被我在这里摁倒，也不能怎么样吧？”</p>
路栀：“？”</p>
是人话？</p>
他回头敲了一下黎零脑袋。</p>
天空中，乌云忽然再度掩去月光，黯淡的墓地里，路栀适应几秒光线，才看清棺材里的景象。</p>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红。</p>
一位身着鲜红嫁衣、仿若盛装出嫁的新娘静静躺在棺底，柔软红盖头垂落脸前，遮住她的容貌。</p>
她的身体平躺，双手垂在身侧，指甲鲜红如蔻丹，纤细的手腕间，各戴两只金镯。</p>
但是，她的手腕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翻折，仿佛被人硬生生拧断，连十指也扭曲变形。</p>
——在她的双腕间，两柄漆黑铁钉深深没入骨肉，鲜血染红钉身，又缓缓渗进下方的棺木。</p>
路栀蹙眉，目光下移，落于这位新娘的双脚。</p>
她的双脚套着精致的绣花鞋，却是一个挣动扭曲的姿态，似乎是想踮脚起身，却又无法坐起。</p>
——就和她的手腕一样，两柄漆黑粗长的钉子，同样钉入她细瘦的脚踝。</p>
乍一看，这个新娘就像在安详沉睡。</p>
但路栀能想象得出，在躺进棺材之前，她遭受了怎样的痛苦。</p>
他无声叹了口气，在棺材边蹲下，轻轻伸手。</p>
因为棺材被埋在深坑里，比他站着的位置低了不少，所以他只有弯腰蹲下，才能触碰到棺中的新娘。</p>
路栀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下一秒，手指勾住新娘的红盖头一角。</p>
他轻轻掀起这只红盖头。</p>
新娘的脸庞，也出现在他面前。</p>
——这是位短发女子。</p>
齐肩的短发本应垂落脑后，现在却不知为何被覆在面前，遮住新娘的脸。</p>
她的嘴巴紧紧闭上，嘴角漏出一根线头，里面似乎塞着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堵住她的嘴。</p>
路栀微怔。</p>
他曾听过这么一个说法。</p>
对已死之人以发覆面，米糠塞口，可以拘住那人的灵魂，让那人被困在棺椁之中，无法言语，无面见人，永生永世不得解脱。</p>
……将这位新娘钉死在棺材里的村民，也是这么想的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