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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箭雨烟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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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梦白奔出桃林,穿过桑林,抬眼望处,但见满湖渔火,忽明忽灭,彷佛都在嘲笑她的人生!

他自问一生无愧天地,却不知为何要被人如此冤枉,只觉心胸中一股冤闷之气,再世无法宣,仰天长叹一声,放足狂奔,到后来步履渐缓,他心思却更不平静,许多天来的往事,一齐自心头闪过。

刹那间他突地想起了宫锦弼,想起了这老人垂死前的面容,栗然忖道:“我受了那柳淡烟的污蔑,可以一怒而去,只因我已将一切事都置之度外,但我又怎能将伶伶这可怜的女孩子留在柳淡烟这种人手里?我纵然死了,又以何颜面去见宫锦弼的在天之灵?”

一念至此,他毫不考虑地转身而奔,只因这其间已别无考虑选择的余地,他无论如何,也要救出宫伶伶!

未到桑林前,突见一骑绕林而来,马势如飞,奔腾而过,马上的骑士,低戴着一顶马连坡的大草帽,直压眉际,夜色朦胧中,更是看不清面目,但身影依稀间却彷佛像是“天巧星”孙玉佛,身后还伏有一条人影。

展梦白心头有事,看了一眼,也未在意,他若是回头看上一眼,便可看到这骑士身后的人,便是苦命的宫伶伶,只可惜他一眼扫过,便笔直进入桑林,穿过桑林,抬眼望处,桃花林中,竟弥漫着满林剑气,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声妇人的低叱:“你若不娶老七……”

穿过回廊,他便立在厅门大声喊道:“在下展梦白,前来索回侄女宫伶伶。”

那知他喊了几遍,厅中却寂无回应,展梦白心头暗道一声:“不好!”一掌推开了门户,四下搜寻一遍,竟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

他心里越来越是着急,放声呼道:“伶伶!伶伶!你在那里,叔叔来找你了,来找你了……”

喊了半天,还是一无回应,他愣在墙角,心里也全无主意,只是反覆喃喃自语:“宫老前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突听一阵阵痛苦的呻吟自身后传来,声音有男有女,展梦白大惊之下,霍然转身,身后却是墙壁,这一片呻吟声竟是自壁里发出来的。

“莫非这墙壁另有机关?”他心念一闪,凝目望去,只见一片晨光,映在一尘无染的墙壁上,但那雕花的窗棂旁,却似有一些淡黄的汗渍,彷佛经常被人手掌摩裟,是以染上了手泽。

他自幼目光敏锐,异于常人,是以此刻一眼便看出了破绽,当下仔细在窗棂上触摸了一遍,只听壁上轻轻一响,墙壁上果然现出了一道暗门,暗门里一条地道,呻吟声更是清晰,断续着自地道中传出。

他定了定神,全神戒备着步入地道,地道中粉红的灯光里,彷佛满布着危机,他只觉心头微微惊慌,但仍然无畏地向前走去,终于走完地道,又走过一重暗门,只见一重彩色缤纷的珠,挡在面前,珠里的痛苦呻吟之声,让人听了,更是忍不住要发出恻隐之心。

“为何要对她欺骗,你若爱她,为何不愿与她结为夫妻,今日你若不好生说出,即便老七伤心,我也要宰了你。”

又听萧飞雨的声音怒骂道:“你放的是什么屁!”

展梦白愕了一愕,忖道:“谁是老七?难道这萧飞雨也是个淫贱的女子,骗了人家的七弟?”

动念之间,他身形已掠入桃林,萧飞雨一眼望见了他,心中不觉大喜呼道:“展梦白,你来得正好。我……”

“石莺”石灵筠反腕一剑,截断了她的话头,“铁莺”铁飞琼厉声道:“小伙子!快走开,莫来管这些闲事,你可知道这不是女子,是个人妖!”

萧飞雨气得面上发青,又放声怒骂起来。

她自幼娇纵惯了,又豪放惯了,常道世上男女,全都是人,为何男女便不平等,是以平日行事说话,便一无拘束,却不顾别人听了有多刺耳,“银莺”欧阳妙冷笑道:“这若非男子,怎会如此骂人?”

展梦白不禁又是一愕,暗暗忖道:“她竟不是女子!她原来……原来是个男人!难怪她平日言语神情,全没有半分女人气?”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大生厌恶之心,深悔自己竟会认得了这样的人!

萧飞雨大声道:“展梦白,你不要相信这些女子的话……”

展梦白冷“哼”一声,不顾而去,直奔入房,去寻找宫伶伶,萧飞雨虽然在他身后大声呼喊,他根本听也不听,更不回头去看一眼。

※ ※※

展梦白抬手一掌,珠纷飞,一阵彩光耀目,他轻叱一声,嗖地窜了进去,目光一扫,忍不住脱口惊呼出声,立刻垂下了眼,这暗室中的景象,当真是令人不忍卒睹,粉红色的灯光下,只见数十个仅着寸缕的裸女,痉挛着卧在地上,满面俱是痛苦之色,也不知中了什么毒药。

还有几个男子,亦是满身痉挛,不住呻吟,地上盘盏狼籍,想是被他们毒发时打翻,而这些男子赫然竟是方巨木以及萧飞雨的一些随从大汉,他们显然是被柳淡烟诱来此间,到了这种温柔陷阱,他们自然谁也不忍离去,开怀寻欢作乐起来,又有谁会想到酒中竟有剧毒!

展梦白一把将方巨木自地上拉起,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方巨木双拳紧握,呻吟着道:“毒……毒……”

展梦白惶声道:“宫伶伶呢?到那里去了?”

方巨木断续着呻吟道:“被人带……走了。”

他也不知道柳淡烟是何许人?地想不到柳淡烟为什么要将这些女子一齐害死?是以心中全无怀疑,才会糊里糊涂地着了道儿,他却不知道柳淡烟已决心将此地放弃,是以才将这里他早已玩厌的女子一齐杀了灭口!

展梦白再问几句——方巨木已答不出话来,展梦白知道唯有将这些人的毒药解开,才能查出根由,当下沉声道:“你们再忍耐些时,我去寻找解药来救你们!”飞快地转身奔出,掠出地道,但柳淡烟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他也不通医理,叫他到那里去寻找解药?

他心里惊乱焦急,不可言喻,茫然走了出去,但见晨光渐渐明亮,那“华山三莺”与萧飞雨竟仍未分出胜负,她三人心里已渐渐开始焦急,额上也渐渐沁出了汗珠,展梦白咬一咬牙,大声道:“萧飞雨,我问你,柳淡烟到那里去了?你可知道方巨木他们已遭了毒手?”

“华山三莺”心头一跳,齐地惊道:“你说什么?”

“石莺”石灵筠接道:“她……她不是柳淡烟么?”

展梦白奇道:“她自然不是柳淡烟。”

铁飞琼道:“这莫非在骗我们……”

展梦白大声道:“我骗你作什?柳淡烟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他已看出了此事其中又有曲折。

只见“华山三莺”互望一眼,身手渐弛,那知萧飞雨突地轻叱一声,霎眼间连攻数招。

“银莺”欧阳妙迟疑道:“你若不是柳淡烟,就请住手,待我们查个清楚,若是错怪了你,我们自会陪礼!”

萧飞雨狂笑道:“陪礼?我被你们缠在这里,纠缠不清,再三请你们住手听我解释,你们都置之不理,我若武功稍差,早已被你们捉将去了,甚至已被你们杀死,此刻你们叫我住手,咱家便该乖乖地住手了么?”

“华山三莺”不禁为之一怔,只见她言语之间,招式更见凌厉,果真是心里毫无亏心事的样子。

“铁莺”铁飞琼性情最是刚烈,怒道:“既是如此,你又要怎么?难道你还能将我们姐妹吃了么?”

萧飞雨冷笑道:“你们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世上那有这么容易的事,先等咱家打得尽兴了再说。”曲肘一招,双指弹出,“叮”地一声弹在铁飞琼的剑尖上,铁飞琼手腕一震,长剑几乎出手。

石灵筠不禁发急道:“你这个人,怎地如此……”

萧飞雨大声道:“如此什么?”接连数招将石灵筠逼开数步,“华山三莺”见她手下毫不留情,剑法也不敢再稍滞懈,刹那间三柄长剑一错,又施展精熟的“华山剑”,与萧飞雨激战起来。

展梦白心悬宫伶伶的安危,着急道:“萧姑娘,请你先住手……”

萧飞雨怒道:“我的事不要你管,难道我就该让她们平白地冤枉了……突然想到自己又何尝没有冤枉展梦白?不禁再也说不出话来。

展梦白心里却在暗忖:“我果然也冤枉了她,险些以为她是个淫荡的女子,又险些将她当作人妖?唉!看来世人彼此之间,难免会生出许多误会,她冤枉了我,又何尝是出于她的本心,只不过是中了别人的奸计而已。”

一念至此,他心中对萧飞雨的愤怒全消,两人目光偶一相对,彼此心中,都有许多歉疚。

※ ※※

一阵风吹过桃林,突见桃林深处,竟冉冉飞入一只灰鹤,但这只飞鹤的双翅,竟未展动就飞了过来。

展梦白大奇之下,抬目望去,赫然发现这只灰鹤竟是烟雾凝结而成,冉冉飞到众人头上,被剑一激,灰鹤便化做了一片云烟,随风四散,“华山三莺”目光动处,齐声呼道:“好了,山阴老人来了。”

那知萧飞雨竟也喜呼道:“好了,小师伯来了。”

呼声未了,桃林外竟又飞入一串寸许小鹤,鸪鸠左右,一只接着一只地飞了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的白衣老人,随之而来,他背上背着一人,手里却拿着一根特大的烟筒,烟斗几乎有如饭碗一般,烟长达三尺,紫白斗,闪闪生光,烟斗下悬着一只锦织的烟袋。

只见这老人一边吸烟,随即吐出,吐出的烟,却全变成了烟鹤,霎眼间满林俱是烟鹤,有大有小,盘旋飞舞在桃花之间,亦不知是真是幻,展梦白几曾见过这般奇景,不觉看得呆了。

“华山三莺”与萧飞而却早已一齐跑了过去,那老人仰天吐出一线轻烟,亭亭直上,忽地化做无数只小箭,一箭一鹤,将漫天烟鹤全都击散,有几只烟鹤似乎懂得畏惧,逃窜到桃林间隙中,那知这些烟箭竟也似具有灵性一般,竟也跟踪而去。

刹那间这一阵箭雨便将烟鹤全都击碎,只剩下一阵阵轻烟飘渺在桃花之间,展梦白叹了口气,宛如做梦一般。

倒。萧飞而已拉住这老人的肩膀,道:“小师伯,你老人家怎的来了?”华山三莺却已都拜倒。

这老人白发白发,衣裳也是洁白如雪,人们看了他方才吐出的烟鹤,真要以为他是掷杯放鹤,顷刻摧花的神仙。

只见他吐出最后一口烟云,便朗声笑道:“好,好,起来,我方才听到个孩子说起这里有个如此如此的大姑娘,便道你这孩子在这里,但你为什么和华山上的小莺儿们打起来了呢?”

萧飞雨娇嗔道:“你老人家怎地会认得她们,她们……她们无缘无故地,就要……

就要绑我去和她们的妹子成亲。”

白衣老人大笑道:“我老人家一直住在华山,自然认得她们这些整日满山乱跑的大姑娘。”

语声微顿,又笑道:“你们怎会要将我这侄女绑去成亲,我这侄女虽然野里野气,却也是个大姑娘哩!”

“华山三莺”一齐垂着头,脸上一片飞红,白衣老人含笑摇头道:“胡闹胡闹,都是胡闹……”

萧飞雨道:“你老人家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白衣老人道:“方才我在路上,看到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孩子打马狂奔,行色彷佛甚是惊慌匆忙,我老人家见了有些奇怪,就教他停下马来问问,那知那小子大概做贼心虚,一听到问起这女孩子,又见到我老人家的身法,竟立刻就将背上的女孩子抛了下来!”

他含笑摇了摇头,接道:“那小子果然贼滑,等我老人家抱起这女孩子,他却已滑得远远的了,我老人家见到这孩子中了迷药,又受了伤,就只好先替她解毒救伤,再问了问她,她竟立刻赶着要到这桃花林来,我老人家生怕她太过激动,就又点了她的睡穴,然后赶来这里,果然发现了你们。”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将身后所背的人拖到前面,展梦白目光动处,不禁脱口惊呼道:

“伶伶……”

白衣老人上下看了展梦白几眼,道:“你就是这孩子口里的叔叔么,果然是个不坏的少年。”

展梦白一面称是,一面赶了过去,萧飞雨笑道:“你老人家眼光果然不错,一眼就看出他不坏来。”

白衣老人大笑道:“好极好极,你这野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将一个男人看在眼里,你不是常说男人都是泥巴做的,又脏又臭么?……”

萧飞雨面上不禁也泛起了红霞,白衣老人笑道:“更好更好,你居然也会脸红了。”

※ ※※

展梦白见到宫伶伶安静地睡在这白衣老人怀里,鼻息沉沉,面色也十分红润,心里不觉大是开怀,大是安慰。

“华山三莺”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躬身道:“你老人家若无吩咐,晚辈们就要走了。”.白衣老人颔首笑道:“回到华山,便不妨时到山阴去看看,我那地方有没有人去打扰?”

“华山三莺”躬身应了,方待离去,却听萧飞雨冷笑一声,道:“你们这样就想走了么?”

欧阳妙三人互望一眼,尴尬地停下脚步。

白衣老人道:“你为什么不让她们走……”

萧飞雨道:“她们冤枉了我,非要……非要……”看了展梦白一眼,突然住口不语。

展梦白知道她住口的原因,不禁对她感激的微笑一下,彼此心中,都知道自己已得到对方的了解,不禁自心头泛起一阵温暖,两人四目相投,萧飞雨居然也像个温柔的女孩子一样,轻轻垂下了头去。

※ ※※

白衣老人挥手笑道:“小莺儿,你们可以飞了。”

“华山三莺”躬身一礼,掠出桃林,白衣老人伸出烟斗一点展梦白的肩头,笑道:“你这孩子倒真有一套,我老人家问你,你倒底用什么方法,能教我这刁蛮古怪的侄女变得温柔起来?”

展梦白面颊一红,萧飞雨娇嗔着不依,又道:“你老人家也不问问人家是谁,就乱开玩笑!”

白衣老人笑道:“他是谁?”

萧飞雨道:“他就是你老人家眼中,世上最最好的女人的儿子”白衣老人变色道:“他是谁?”虽是同样的三个字,但问话的神情语气已和方才大不相同。

萧飞雨故意要逗他着急,故意不回答他的话,反转过头,笑对展梦白说道:“这位老人家,脾气虽然古怪透顶,但却对你母亲最好,他老人家还有个最最古怪的名字,叫“莫忘我”,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展梦白心头一跳,磊地想到了他母亲死后的遗言:

“……到华山的上阴后,去寻找一位叫“莫忘我”的老人,你只要在山间呼唤他的名字,他自然会出来见你,带你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抬眼望处,只见这白衣老人的神情突地变得十分严肃,萧飞雨仍然笑道:“你老人家要见三阿姨,就叫他带你老人家去……”

白衣老人肃然道:“你三阿姨已经死了!”

萧飞雨身子一震,望着展梦白颤声道:“真……的……么?”

展梦白黯然点了点头,萧飞雨呆了半晌,明眸中流下了泪珠,颤声道:“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她显见对她的三阿姨情感颇深,展梦白心中又是难受,又是感激,呐呐地无法成言,目中也有了泪痕。

白衣老人“莫忘我”身形一动,来到展梦白面前,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便是展化雨的儿子?”

展梦白垂首道:“晚辈是的……”

那知莫忘我突地冷笑一声,出手如风,掌中的烟筒,闪电般击在展梦白胸腹间的将台”大穴之上。

萧飞雨大惊道:“你老人家这是做什么?”

莫忘我冷冷道:“这是个骗子!”

萧飞雨惊道:“骗子?他骗了什么?”.莫忘我道:“你三阿姨与展化雨的儿子,早在日前就到华山山阴之后去找我老人家,告诉我你三阿姨,已病死了,临死前命他找我,我老人家就将他带到你爹爹那里,你爹爹也将准备好的东西全给了他,我老人家听说你和小花都出来了,也就到江南来逛逛,这才会到太湖,这才会遇到你这居然敢骗我老人家,说他是展化雨的儿子,我老人家怎能不教训教训他!”

萧飞雨惶声道:“但……但说不定那人是假的呢?”

莫忘我道:“江湖上有谁知道我老人家那名字,有谁知道到华山去找我老人家的方法?

那人若是假的,又怎会知道你三阿姨死的样子,而且他对展化雨的一切都极为清楚,人更长得漂漂亮亮,乾乾净净,又聪明的很,那人若是假的,这人就更不会是真的了。”

展梦白将这一切都听在耳里,心里急怒交集,又大是惊讶:“那少年又是什么人?他怎会知道这些秘密?他为什么要假冒我?”他想来想去,也无法解释这其中的道理,更猜不出那人是谁?

萧飞雨愣了半晌,轻叹一声,缓缓道:“就算他是假的,但是他并没有做坏事,你老人家就饶了他吧!”

莫忘我老人凝注萧飞雨半响,将怀中的宫伶伶,缓缓交到萧飞雨手上,缓缓解开烟囊,取出一撮烟叶,塞入斗中,热火而吸,萧飞雨见他这般慢条斯理,忍不住轻轻道:“你老人家到底要怎么嘛?”她忽然发觉自己对这“骗子”有异常的关心,不禁又垂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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