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办学校,不但有教师,还必须要有学生,缺一便不能称之谓学校。现在,她们是万事俱备,只欠女学生了。于是,她们在胃舌没有饥饿之感的情况下,对付性地草草用了早餐,便按照昨晚议定好的,由燕斌劳素手执笔,笔走龙蛇似地书写招生简章及宣传广告单。然后,由刘恒泰手持招生宣传单,朱炳麟、燕斌和高山爱子她们随后跟随,并唱着自由女权歌,在尉氏的大街小巷里开始招生宣传了。
立时,偏僻的尉氏县城哗然了,沸腾了,澎湃了。人们奔走相告,相告奔走,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尉氏县城便家喻户晓了:有一帮异装异服的自由男女在大街上招收自由女人。于是,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趋之若鹜地围着她们观看,那神情,那眼神,就像看杂技一样,就像看耍猴一样,像看百年不遇的异物一样,像看怪人一样,把目光在她们身碾过来碾过去;有的甚至像看老鸨娘招收妓女一样,不怀好意的眼神,贪婪地在她们的身上扎过来扎过去。不论她们走到哪里,人们都把她们围得水泄不通,像吃不要钱的午餐一样,像白白占了天大地便宜一样,围着她们大饱眼福。特别是高山爱子,她点头躬身,行着频繁地日本礼节,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国话。说着“请多多关照”和“谢谢”之日本礼貌用语,更让围观者感到她们是天外来客、隔世之人一样。
刚开始,她们还兴奋地不能自持,不厌其烦地给围观者讲解女孩受教育的重要性,及以后女孩也可以走出深宅,自食其力。而围观者们,也貌似很感兴趣地争先恐后地乱抢她们手中地招生宣传广告,有地甚至趁机抹一把她的玉手,有胆大的竟然有意无意的把手从她们胸上拂过。她们起初以为这是人多慌乱的缘故。并不放在心里,还感激尉氏的居民竟如此的思想进步,来听她们宣传,还生怕因报名的太多而招生超员呢。
可是,随着午时的来临,随着她们不断地重复招生宣传言语,人们逐渐散去,而最终围观她们地,只是游手好闲的无聊之人和泼皮无赖。一天下来。她们费尽了口舌和精力,跑断了双腿磨烂了鞋底,换来的竟是没有一户人家给女儿报名。
可她们哪里知道,青霞自留日回来,早被刘宪德给造的绯闻传得家喻户晓,议论纷纷,说什么自由就是男女可以随便在一块睡觉。可那只是在暗地里议论传谣,而现在,她们公开在大庭广众之下。光明正大地宣传自己,并唱自由女权歌,能不让尉氏县城沸腾吗,能不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胡思乱想吗,能不让不怀好意之人浑水摸鱼吗。更别说让自己的女儿姐妹们入她们的女校上学了。
当惶惶落日即将西沉之时,当倦鸟在惶惶落日的余辉之中,匆匆归巢之际,她们无精打采地回到师古堂。一声不吭地对坐着,像战败的士兵一样垂头丧气。仅仅一夜之隔,她们便心灰意冷了,她们便无可奈何了,她们便看不到希望和未来了。就像正欣欣向荣的绿色生命,突然遭到苦霜一样,枯萎了;就像熊熊燃烧地烈火,突然遭受暴雨一样,奄奄一息了;。至于昨晚所陈词激昂的言词。至于信心百倍地培养出来的女性,一定会把这个世界给挑起来的话。好像是在睡梦中偶尔发癔症时说的梦话一样。几个世纪。吃过晚饭,没有一个人发表像昨晚一样的激情言词。好像是商量好似的,一个一个躺在各自的床上,好像身体没有碰床,人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二天大亮时,她们才懒懒散散地起床,慢慢腾腾地梳洗之后,仍然由燕斌执笔,写招生宣传广告。再上街宣传地时候,已明显没有昨天的激情和热烈,而是不知所措,诚慌诚恐,唯恐遭遇到昨天的结果。而围观者,也有昨天县城的居民换成了附近乡村的了,鲜有昨天的县城居民面孔,即使有,也是那些游手好闲和泼皮无赖之人。
第三天,连附近乡村的围观者也少了很多,而县城围观者,仍然是那些游手好闲和泼皮无赖之徒,不远不近地逡巡在她们身后,带着觊觎的渴望,贪婪地望着她们,那眼神就像饿狼等待有权贵身份地猎物自行消亡一样,等待顺手牵羊的机会。
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十天,她们再也没有力气上街宣传了,再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再也没有力气唱自由女权歌了,再也没有力气计划设想女校的未来了,甚至也没有力气吃饭了。她们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样无精打采,仿佛被注入了瞌睡的魔法一样疲惫不堪,仿佛跋涉了天地之遥一样,没有了一点力气。个个像挺尸一样,竖在床上,沉坠在无际的绝望深渊里。
淑女牵着鼎元的手,隔窗逐个望着她们,看她们个个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完全没有刚来时的热烈激情和欢呼雀跃,满腹的莫明其妙:怎么个个跟抽过风似地疲惫,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并且,欢喜起来,疯狂疯颠,忧郁起来,又半死不活地。
当青霞披着着傍晚的暮霭,踏着熟悉地甬道,自开封回到师古堂,听着淑女的禀报,“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因为这一切,皆已在她地预料之中。青霞走进她们的房间,望着像一堆堆拖布的她们,听着她们气弱游丝地诉苦之后,脸上却毫无惊诧和失望之色,而是一脸的风清云淡、心平气定。
青霞是在她们上街宣传的第三天离开尉氏县城的。在青霞离开的当天,就已经感觉到了招生宣传的失败。本来,青霞原计划也是真对尉氏县城招生的,在朱炳麟她们的招生宣传没有任何正面效果时,她已经预感到,如果仅仅面向尉氏招生,那她们的华英女校将会因为没有生源而夭折。所以,她于朱炳麟她们宣传达室的第三天,立即赶到省府开封,第一件事就是在《河南教育官报》上,面向全省了发了招生启示。同时,又给日本的张钟端去信,把招生困难之事祥述一遍。
尽管招生启示刊登了,尽管她给日本的张钟端去信了,可她仍然沉寂在没有把握的担心之中。她在这种担心之中,焦急而担心地等了五天。终于,在三天之前,有人到她在刊登招生启示上所留地址的大河书社报名了。并且,截止她回来之前,已经有五位家长替自己的女儿报名。
现在,面对四位华英教师的绝望和无奈,青霞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把刊登在《河南教育官报》上的招生启示所收到的可喜效果告诉了她们。立时,她们像一具具复活的僵尸,腾地竖起来,不相信地望着青霞:“真的?”
“真的!在我回来之前,已经有五位家长给自己的女儿报名了,并且,一位任姓家长,同时报了两个名额……”当青霞把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三次,她们离体的灵魂,才慢慢回到身体里与身体形神合一了;她们疲惫的身心,似乎正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所操纵;她们脸上的失望和无奈,正慢慢消失;她们僵硬的表情,正慢慢复活,并且,在确定不是在做梦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大声唱起了自由女权歌:
吾辈爱自由
勉励自由一杯酒
国女平等天赋就
愿奋然自拔
一洗从前羞耻垢
责任在肩头
恢复江山劳素手
……
\www.69zw.com 六九中文书友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