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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弄鬼装神迷侠女 飞花摘叶见神功(2 / 2)

谷之华跑上山头,朗声说道:“是哪位前辈暗中相助?弟子这厢有礼了。”但见风动树梢,月移花影,空山寂寂,哪里有人?谷之华惊疑更甚,心中想道:“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那两个魔头为什么会仓皇逃走?若是有人相助,为何又不见踪迹?”要知谷之华自幼跟吕四娘练邙山派的绝顶轻功,耳目之灵,身法之快,远非常人可及,连她也看不出半点迹象,若当真是有人暗助,这人的武功之高,岂非不可思议?

谷之华最初心想:“难道是金世遗?”继而一想:“金世遗也未必有这样的本领。”跟着又起了一个疑问:“这个人和那个连日戏弄我的人,不知是否同一个人?但那个戏弄我的人想阻误我的行程,而这个人却帮我打退强敌,让我得以继续赶路,看来又不像是同一个人。”想来想去,甚至连这两日来戏弄她的人,也不像是同一个人,真是疑团重重,怎样也猜想不透。

谷之华歇了一会,继续赶路,到了天亮时分,以她的脚程,少说也走出了二百里外,白天不便施展轻功,她到附近农家出高价买了一匹青骡,虽然不及马的脚力,比步行却快得多,这样整整的又赶了一天,约摸也走了百多里,黄昏时分,到了莱芜,那已经是山东境内的一个县份了。谷之华赶到县城投宿,心中想道:“看你还能不能预料得到我的行程?”

这一次果然不再见有店伙出来迎接了,谷之华找了一间客店投宿,她经过了昨日的教训,对食物分外小心,酒固然不敢饮,饭菜也用银簪试过,银簪色泽不变,试出并无下毒,才敢入口。

谷之华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疲累不堪,却不敢放心熟睡,只在床上打坐养神。幸而她练的是正宗内功,做一会吐纳功夫,便精力复生,疲劳尽消。到了午夜时分,忽听得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谷之华喝道:“是谁?”店伙的声音应道:“有几位朋友前来看你。”此事本来大出常情,要知她是个单身女子,纵然真的是朋友来访,也不应在这深夜时分,而且店伙也不应放他进来。谷之华本待斥骂,但一想:“莫非是那个戏弄我的人来了?好,他既然找上门来,我岂可不见。”便提起宝剑打开房门,这一看,不由得令她吃了一惊。

但见门外站着三个军官,其中两个正是灭法和尚的弟子——御林军的统领秦岱和耿纯,另一个年纪较长,却不认得,只听得秦岱“咦”了一声,叫道:“果然是姓谷的这个贼丫头!”听他口气,似乎他事先也未敢确定房中的女客便是谷之华。

谷之华定睛一看,见来的就是这三个军官,并无灭法和尚在内,心神定了下来,冷笑说道:“原来是耿秦两位大人,邙山会上的威风尚未使尽,还要拿到这里来使吗?可惜我不是令师,没有令师那份涵养的功夫,由得你们辱骂!”耿秦二人在邙山会上被金世遗拿住,当众殴辱,并且迫他们痛骂师尊,这是武林中从所未有的奇耻大辱,如今被谷之华在他们同伴的面前说了出来,当真比掴了他们两记耳光还更令他们难受。耿纯气得跳了起来,大怒喝道:“贼丫头,死到临头,还敢骂人!”谷之华嘻嘻笑道:“骂人是你们的看家本领,我可没有骂你啊!我倒要请问,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一不杀人放火,二不侮辱父母师长,怎么会死到临头?”

谷之华话未说完,秦岱早已拔出佩刀,倏地一刀劈下。谷之华冷笑道:“你张嘴骂人,我倒还有点怕你,要讲打么?那你可是自讨苦吃!”横剑一封,但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秦岱用的是“乱披风”的快刀刀法,刀锋一晃,就砍了六下,却被谷之华轻描淡写的一举化开,就在这弹指之间,谷之华的剑锋也已在他的刀口上碰了六下。谷之华的剑乃是宝剑,秦岱那柄百炼精钢的红毛刀,登时损了六个缺口,幸亏他用的是快刀刀法,一掠即过,受力不大,要不然早已刀毁人伤。

谷之华恨他们那日掘她师父的坟墓,剑招未收,掌势随着拍出,她见过耿秦二人的本领,虽然算得不错,自问还克制得了他们,估量耿秦绝对避不开她这一剑中夹掌的绝招,因此留下五分后劲,准备一打了秦岱之后,立刻再打耿纯的耳光。

另外那个年纪较长的军官一直在旁观战,这时忽然“噫”了一声,飞身跃起,向谷之华搂头一抓,使的竟是大力鹰爪功,身形方起,劲风立即扑面而来。谷之华大吃一惊,幸而她留有五分后劲,掌锋一偏,贴着那军官的掌缘一带,两人都觉虎口酸麻。不过,谷之华乃是被他的内力震麻,而那个军官却是被她的手指戳中穴道。

谷之华的房间外边是一个庭院,地方还相当宽敞,院子里有两棵梧桐树,这时已是深夜,摆龙门阵的客人早已散了,那军官奔下台阶,解下一条软鞭,朗声说道:“谷小姐,你这招拂云手使得很不错呀,久闻吕四娘的玄女剑法妙绝天下,就一并让我开开眼界如何?”

谷之华听这个军官说得很客气,看他神情模样,职位似乎在秦耿二人之上,她礼尚往来,便也抱剑说道:“我在师门不过几年,所得的不过一点皮毛功夫,用来对付小贼还勉强可以,怎入得大人法眼?”她这一句话明里捧了一捧那个军官,暗里却是奚落耿秦二人。

耿纯“哼”了一声道:“谅你也敌不过白大人,识时务的就该抛下宝剑,听候处置。”谷之华道:“啊,原来这位是白大人。请问白大人,你到底是要和我比试呢,还是特地来捉拿我的?我到底犯了你们哪一条王法?”那中年军官慢条斯理地笑了一笑,说道:“谷小姐你别多心,我当然只是为了想见识你的剑法才和你比试的,至于你和他们两位的过节么,这个,这个,我管不着。嗯,谷小姐,不必客气,你先赐招呀!”谷之华听他答得甚为圆滑,正在琢磨他话中之意,便随口答道:“白大人若然定要赐教,我只好献拙奉陪,请白大人先赐招!”这本来是江湖上比武之前的一番客套说话,谷之华见他以礼相待,当然不便抢先动手。她以为那个“白大人”也必定要推让一番,哪知她话犹未了,那中年军官便一声笑道:“既然如此,请恕我不客气了!”倏地抖起那条软鞭,一出手便是“连环三鞭”、“回风扫柳”的毒辣招数,刷、刷、刷,风声呼响,卷起了一团鞭影,向她猛扫过来。

谷之华冷不及防,几乎给他的鞭梢扫着,幸而她轻功神妙,百忙中使了个“风刮落花”的身法,随着鞭梢所指,滴溜溜的三个转身,这才险险避开。那中年军官毫不放松,紧接着又使出鞭中夹掌的绝技,长鞭一圈,将谷之华迫得从左斜方跃前两步,他一声笑道:“谷小姐,你不必客气啊!”左臂暴伸,五指如钩,猛地抓下,只听得“卜勒”一声,饶是谷之华闪避得快,衣袖也给他撕去了一幅!

这哪里是寻常的比试?简直就是要人的性命!谷之华猛然醒悟,敢情这个白大人是藉口比试,想把她打得重伤,最少也弄得她筋疲力竭,然后再让那耿秦二人将她捉拿。怪不得他说不管他们的过节,这无非是顾着自己的身份,免得被耻笑为用车轮战而已。

谷之华本来对这位白大人还有些好感,一想到他用心如此歹毒,不禁心头火起,冷冷说道:“白大人说得对极,动手就不必留情,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了!”剑锋一划,寒光陡起,左一剑“春雷乍展”,右一剑“流泉下滩”,登时也把玄女剑法的精妙招数尽量施展开来,剑剑指向那个中年军官的命门要害!

玄女剑法乃是当世的第一等上乘剑法,可惜谷之华稍欠火候,威力未能尽量发挥,只能够把那位“白大人”挡住。那位“白大人”鞭长力重,加以他的大小鹰爪功十分厉害,谷之华不论怎样乘瑕觅隙,也近不了他的身前。两人拼斗了三十多招,仍然是个平手之局,谁都占不了便宜。那位白大人心中暗暗叫苦,生怕在下属的面前损了自己的颜面,而谷之华也在暗暗奇怪:“他们怎么知道我住在此间?”

原来这个中年军官名叫白良骥,乃是御林军的副指挥使,他是奉命去协助山东巡抚捉拿一个极厉害的海盗的。秦岱、耿纯被金世遗赶下邙山之后,没面目再见师父,回到京师,白良骥和他们交情甚好,便奏请皇上加派他们二人做自己的助手,同往山东办事。

这一日他们抵达莱芜,在县衙歇宿,二更时分,忽然有夜行人到来,从窗口投入了一封密柬,以白良骥那样机灵的人,也竟然没有听出丝毫声息,待到发现密柬、再出去看,早已无踪无影了。拆开密柬一看,只见“邙山谷之华,住如意客栈”十个大字。看来这个夜行人乃是专为告密来的。

白良骥早就从耿秦二人口中知道谷之华的来历,也知道他们结仇的经过,耿秦二人便请白良骥帮忙他们捉拿谷之华,好向师父将功赎罪,白良骥有公事在身,本来不愿多事,但一想吕四娘乃是满清皇室的大仇人,四十年前吕四娘刺杀雍正一案,皇室为了面子尊严,不敢明令缉凶,暗中对吕四娘和邙山派则是恨之切骨,一直在等机会找邙山派的过错;如今吕四娘已死,这谷之华乃是吕四娘的唯一传人,趁此机会,帮耿秦二人将她拿获,对朝廷也是一件功劳,何况还可以巴结灭法和尚,何乐不为?因此在耿秦二人恳求之下,白良骥终于答应。

他们到如意客栈盘查,果然发现了谷之华。白良骥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朝廷既然为了隐讳,不敢将雍正被杀的那一案件张扬,也不敢对邙山派公开报复,他便也照江湖上的规矩办事,将谷之华和耿秦二人之间的事情当作私人仇怨,自己先和谷之华“比试”,累到她筋疲力竭之后,再让耿秦二人下手擒拿。这样,说起来虽然不太光明,但也还是江湖上给朋友“助拳”所允许的,不至于给人拿着把柄。

白良骥是山西大同神鞭云老镖师的得意弟子,又从鹰爪门的掌门沙天俊学了大力鹰爪功,身兼两门绝技,自负不凡,虽然知道谷之华是吕四娘的关门弟子,玄女剑法精妙非凡,却也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哪知交手之后,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施展两门绝技,亦只不过堪堪打个平手,丝毫占不了便宜。

转瞬间两人已拼斗了四五十招,但见鞭影翻飞,剑光霍霍,越斗越烈,院子里那两株梧桐树,在这深秋时分,树叶本来就稀少了,经过他们一场恶斗,打得枝折叶落,几乎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

正打得紧张之际,忽听得一个尖锐冷峭的声音骂道:“岂有此理,三更半夜,在这里打架,你不要睡,别人可要睡呀!要打架给我滚到外面去打。”听那声音,是来自内间的客房,白良骥不禁心中一凛。要知这等小客店的客人最为怕事,何况他们的身份乃是御林军军官,店主人都早已关上房门,不敢出半句声干涉,如今却忽然有一个客人出头要他们“远远滚开”,岂非大不寻常?

白良骥心中一凛,想道:“那个投函告密的不知是什么人?我也是一时太过大意,未曾知道对方的底细便来拿人,莫不要中了他们的预先安排的陷阱!”他怀疑这个客店中伏有谷之华的党羽,又怀疑那个告密者是故意引他们来的。其实谷之华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暗中告她的密,她也怀疑这个客店中隐伏有耿秦二人的党羽。

白良骥正想出言试探,耿纯已忍不住大声喊道:“什么人敢多管闲事,出来会会你家大爷!”里面那个客人哼了一声,声音非常刺耳,好似利箭一般透过几重门户,入耳钻心,白良骥吃了一惊,急忙说道:“咱们在这里有点江湖的过节,扰及朋友,尚请包涵。待会儿我们登门赔罪。”那个客人又“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谁管你们的什么过节,识相的赶快给我滚开!”声音不大,但好像就在他们的耳边斥骂一般。

秦岱较耿纯稍有涵养,这时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御林军军官在此捉拿人犯,识相的快缩回去!”白良骥暗叫不妙,心中想道:“耿秦二人到底缺少江湖阅历,这等有本领的人,岂是御林军三个字吓得退的?”心念未已,果然又听得那个怪客冷笑骂道:“好威风,披了一件老虎皮就可以横行霸道了吗?”接着便听得起床的声音,好像是在暗中摸索,慢吞吞的,碰得房中的家具乒乒乓乓作响。

耿秦二人心中暗笑:“这不是雷声大雨点小么?若然真是有心打架,何须如此装模作样?”白良骥却是提心吊胆,那怪客越是拖延,他心中越是不安。高手比斗,哪容得半点分神,只听得“刷”的一声,谷之华突然使了一招凌厉的剑法,剑锋从白良骥的肩头划过,划破了他的护身软甲。

这时才听到里面开门的声音,耿秦二人只道白良骥已受了伤,两人都是同一样的心思,必须在那怪客出来之前先把谷之华收拾。两人同时发动,一人一口单刀,左右分袭,施展快刀绝技,各斩谷之华的一条臂膊。

快刀绝技乃是邙山秘传武功之一,当年江南八侠之中以白泰官最为精擅,谷之华当然知道厉害。若然只是耿秦二人,她还可以用玄女剑法从容化解,但现在她被白良骥紧紧迫住,她若转身去削他们的快刀,势必要受白良骥的大力鹰爪功抓破脑门。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谷姐姐别慌,我来帮你!”

这是厉胜男的声音,谷之华大为诧异,绝对想不到是她,刚自心想:“这声音与刚才的声音不对呀!”耿秦二人的快刀迅疾无比,她疑心方起,只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已到脑后。谷之华无暇思索,危急中施展“大弯腰斜插柳”的轻功身法,柳腰一俯,向前冲出,耿秦二人的单刀从她背上削过。谷之华身形未稳,刚抬起头来,只听得呼的一声,白良骥又已拦在她的面前,伸手向她抓下。谷之华心中叫道:“我命休矣!”就在此时,忽见白良骥形似僵尸,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面前,五指如钩,离她的脑门不到三寸,接着“咕咚”“咕咚”两声,耿纯跌在她的左边,秦岱跌在她的右边,似是突然之间,给人点了穴道!

谷之华这一惊非同小可,试想白良骥是何等武功?谷之华见过厉胜男的本领,白良骥的武功只在她之上,不会在她之下,谷之华虽然知道厉胜男的诡计多端,但这种点穴的功夫,却绝不是可以倚仗诡计的,纵算厉胜男懂得用梅花针打穴,也未必伤得了白良骥,何况耿秦二人亦非庸手,又怎会在同时之间受她暗算。

谷之华呆了一会,叫道:“厉姐姐,是你吗?”奇怪得很,厉胜男刚才大呼小叫,现在却尚未见现身。谷之华叫她,也听不到她的答应。这一来谷之华更为骇异了,因为纵使是用梅花针之类的细小暗器打穴,也总不能隔着一堵墙打过来呀。厉胜男的轻功不如谷之华,她也绝不可能在谷之华面前来去无踪的。那么作弄白良骥的人又是谁呢?是厉胜男呢,还是刚才吵吵闹闹的那个怪客?”

谷之华疑团未释,怪事又再发生。那三个人中白良骥武功最高,他似乎是自己运气解了穴道,忽地伸了伸腰,手脚又活动起来,大声喝道:“偷施暗算,算得什么英雄?有胆的出来与我一斗!”挥动软鞭,“噼啪”一声,向空打出,哪知话犹未了,忽地“哎哟”一声,再也骂不出来了。就在这时,又听得那老气横秋的冷笑之声,哼了一声道:“凭你这厮也配与我动手。”转瞬间笑声更似到了里许之外。庭院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谷之华惊骇之极,刚才听里面的声响,那怪客还在慢吞吞地开门,难道在这瞬息之间,他便能够伤了敌人又再远走?这当真是太过不可思议了!

定睛一看,但见白良骥的太阳穴上贴着一片树叶。白良骥“哎哟”地叫了一声,伸手将那片树叶撕了下来,他的太阳穴上已印下了一张树叶的影印!白良骥如遇鬼魅,面色铁青,匆匆忙忙地抓起了耿秦二人,跳过围墙便走!正是:

摘叶飞花寒敌胆,天山女侠下山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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