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夫妻分居为由,从武大县调来兴南市。至此,两人重新团圆了。原以为夫妻团聚,
两人的关系会好转,林之川会珍惜这一来之不易的局面,没想到,刚来兴南市一年多,
他就闹离婚,现在事情落到这个地步,真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在四年前患上了轻度的老年痴呆症,虽然经过多方治疗,总也不见好转,
现在病又开始变得严重了。在钟馨的童年印象中,父亲是那么的年轻英俊,那时,
家里挂着父亲年轻时身着戎装时潇洒的相片,父亲就是钟馨崇拜的偶像和坚强的靠
山。正因为父亲,才让钟馨有了在这个家里一直生的信心。但这个信心很脆弱,
钟馨想离开家去独立生活的念头从来没有消失过。
在钟馨八岁那年,有一天晚上钟馨没有
见到父亲回家。当天半夜三更,一群红卫兵来到家里,他们翻箱倒柜,把家里翻了
个底朝天。钟馨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她还在呼呼地大睡。第二天她才知道昨晚
红卫兵把家搅得一团糟,红卫兵把父亲在部队照的相片都搜去了,还想在家里翻出
一些他们想要证据,但他们所搜到的除了父亲身穿戎装的照片,实在无法再搜出什
么,红卫兵虽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证据,但还是把父亲关起来,他被押送到干校
强制劳动。
从此钟馨的家庭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原来引以为傲的父亲成了被改造的对象,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哥哥和钟馨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
事,只感到生活已经没有欢乐,别人的眼睛是那样的冷酷,不仅如此,她们还被迫
搬出原来在机关大院的住房,搬到县城食品公司一间由猪圈改造成的破烂的房子去
了。
钟馨有一次给父亲送饭,亲眼看见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他,穿着满是补丁的衣
服,稀疏的头发在寒风中显得那么干枯。他正在和其他像他一样受到迫害的老干部
在一起抬石头,看到他吃力的样子,钟馨心里非常难过。想当初父亲是第四野战军
的一名连长,参加过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指挥过无数次的战斗。靠着两条腿,走过了黄河,走过了长江,不知踏平了多少座大山,
淌过了多少条河。而如今,却被乳臭未干的红卫兵看管,押解着去做苦力。而在当时,
钟馨并不知道父亲犯了什么罪,她除了难过,总是希望父亲能好好改造去做一个好
人。而在这之后不久,母亲作为干部家属也被下放到农场劳动了,钟馨由于年纪太小,
不能独立生活,所以也跟着母亲到农场,这下子,连猪圈这样的烂房子也没有了。
从此,一家人天各一方,哥哥小小年纪就去住校了,他整年都在学校吃住。那
时物质条件很匮乏,经常吃不饱,穿着也很不好。在漫长的“文革”岁月里,钟馨
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很少,由于农场离县城很远,她每天一大早就要出门了,要走
很远的山路才能赶到学校,中午就在学校吃午饭,下午放学傍晚才能回到家,就这
样披星戴月往来于学校与农场之间。后来学校为了照顾钟馨和其他有着同样情况的
同学,允许她们住校。那时,能在学校住宿,也是一种特权,钟馨在小学三年级的
时候,就搬到学校去住了,在偌大的校园里,只有钟馨和其他几位同学,晚上睡觉
时总是提心吊胆,害怕得很。
当时学校有一台旧的脚踏风琴,音乐教师经常弹奏当时的流行曲,钟馨非常仰
慕老师的弹琴技术。有一次,她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溜进教室,打开琴盖,看着那
黑白相间的琴键,她非常激动,她虽然不认得琴键,靠摸索,认出了do,re,i,
fa,l,,si几个音阶,并能弹一些简单的歌曲。在那精神文化非常匮乏的时代,
钟馨最大的乐趣就是弹风琴。
可没过多久就被音乐老师发现了,老师非常不高兴。他对钟馨说,学校的风琴
不能随便乱弹。钟馨跟老师哀求,但老师不松口,没办法,钟馨学琴被终止了。但
她对音乐的爱却更加炽热,她喜欢在校园里唱歌,也唱得很好,老师和同学们都说
钟馨有一副好嗓子。她还参加农场的文艺队,去演唱当时流行的样板戏。她对样板
戏中的某些唱段模仿得很像,还到农场的总部去演出。那是一件令人非常高兴的事,
在简陋的舞台上,她和伙伴们演唱了《红灯记》李铁梅唱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教室的墙上,挂着一幅中国地图,一幅世界地图。
钟馨对地图上的各种符号很好奇,她看到了高山、大漠、平原、河流和湖泊,
也看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就是城市、乡镇、长城、铁路、公路、水渠、农田。她
心里默默地记住了各个地方的名称和地理特征,不仅把各个省的首府名称背得滚瓜
烂熟,还站在世界地图前去想象、去揣测地球其他地方是怎样一种情形。
国家地图的形象已经深深印在她脑海里,她不用看地图,就能在纸上画出各个
省的地形。她强烈地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到海边去看看渔民是怎样生活的。都说山
珍海味好吃,她虽然生活在山区却从来没尝过山珍的美味,那么海味到底如何好吃,
也让她很好奇。
可现实是她连县城都没迈出一步,就像被困在笼中的鸟,空有满腔的热情和抱
负。每年的农忙季节,她还和所有的小学生一样,回到农场参加抢收抢种,她已记
不清有多少次被收割镰刀划破了手,多少次在烈日下插秧被蚂蟥把腿吸出了血。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几年,直到七十年代初,钟馨和哥哥
才搬到父亲的单位去住,但父亲还没能回家,母亲也还在农场。只有哥哥和钟馨回
到县城。在她们居住的县城,有一条叫归春河的河水穿城而过,河上有一座年代久
远的石桥,横跨东西两岸,钟馨和哥哥就住在高高的河的西岸上。那是一幢由猪舍
改造成的房舍,那斑驳的墙壁、乌黑的房檐、凹凸不平的地面,房里除了床铺还有
一个由破木板钉成的饭桌,还有一间由油毛毡和竹篱笆搭建的四面透风的厨房,这
就是他们的家了。
在桥的东岸上有一棵大榕树,这榕树之大用五六个人都抱不过它的树干,它的
树枝像一个大蘑菇,树根纵横交错的凸出在地表上。看样子,这棵树起码有几百年了,
它虽然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但枝叶依然繁茂。白天它能为过往的行人遮蔽风雨,夜
晚它却显得格外阴森恐怖。这里的人都把这棵榕树视为神来敬仰,大人们教育孩子
不能对大树说些不敬的话,嘱咐孩子们不要在树根下烧火,以防触犯了神灵,从而
招来大祸。钟馨曾经看到有人在榕树底下上吊自杀,那是一些不堪忍受文革折磨的
人,选择在这里自杀的,那些死者的家属围在一起痛哭流涕的场景让钟馨终生难忘。
但让钟馨更加难过的是,很多受蒙蔽的人用一种怎样憎恨仇视的眼睛和恶毒的语言
来咒骂她们。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钟馨总是被无言的痛楚充斥着,这种人与人之
间的相互残杀让她感到人间的冷酷,更感到了自己的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