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又因为身体虚弱,整天不是喊这痛就是那痛,几乎没有一天不喊痛的,而且一痛
起来就呼天喊地,在床上打滚,那样子挺吓人的。每一次都是父亲背着母亲上医院,
几次三番下来,母亲成为当地有名的病号,那时候,钟馨最大的心愿就是谁能治好
母亲的病,她就给谁磕头,可虽然吃了无数的药,母亲的病一直不见好,也正因为
如此,母亲把工作辞了,当起了干部家属。从此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父亲。在钟馨
的记忆里,这些年来,母亲一直是抱着药罐子过来的,那时候,母亲的娘家兄弟又
因故投靠父亲,在这里,先不说母亲的医药费有多么吓人,她的娘家人给父亲添了
多大的负担,光是父亲为母亲熬夜守候、端水喂饭就不得了,是父亲用他博大的胸
怀接纳了母亲的娘家兄弟,用他那磐石般的脊梁撑起这个家,可以这么说,没有父
亲就没有母亲的今天。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年的情景今天换了个个儿,母亲的病
不知怎么地突然好转了,而父亲却成了病号。凭良心来讲,一直以来,母亲是怀着
坚定的意志、感恩的心情去照顾父亲的,每当父亲失禁时,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给父
亲换洗衣服,每天给父亲做可口的饭菜,还一口一口地喂父亲,这些,钟馨看在眼
里,记在心里,她总是尽其所能帮助母亲。虽然这样,但时间一长,母亲免不了怨
声载道。现在听到母亲唠叨埋怨父亲,钟馨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她很不耐烦地:“真
是的,爸爸有病了,怎么能说这些刻薄的话?应该同甘共苦。”
“这么艰难,靠你爸爸的工资虽然能生,可多花一分都不敢,唉。”
钟馨幽幽地:“还不是怪你?我们想出去干个体,你拼命反对,要不现在说不定
我们已经有点钱了哩。”
母亲连连摆手:“算了,干个体?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单位领工资算了,这样保
险。”
“待在单位最保险了。”再谈下去肯定又要和母亲有一番理论了,钟馨知道要想
改变母亲的思想并不容易,今天要是不谈清楚,母亲就误认为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
以后就更习惯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虽然和母亲辩解不愉快,但道理必须要讲清
楚:“怕风险,又想过好日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也不想想,如果有钱就能买
房子,也不用在这种地方受苦了。”
母亲不甘心被钟馨的观点所左右,把脖子一挺眼睛一瞪:“算了,刚才算我乱说,
你老老实实待在单位,免得我整天担惊受怕。”
单纯说理母亲听不进,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钟表馨口无遮拦地:“都是因为你
我们才这样困难的。”
“你看看。”母亲幽怨地瞪了钟馨一眼,“又来了,你就知道说我拿你爸爸的工资
资助你的几个舅舅,还有什么?”
“难道不是吗?”
“你总怪我接济我的娘家,可你哥哥从来没有埋怨我把钱给你舅舅了,他总能
理解我。”
“当然理解你了。”钟馨想,哥哥一直得到你的信任,他当然会听你的了,钟馨
忍不住揶揄地:“不管现在还是过去,你都把哥哥当成宝贝,你什么时候不是向着他
的?你什么时候向着我?”
“哼,你需要我吗?你爸爸那么向着你,是你爸爸把你惯坏了。”母亲愤愤地,“过
去只要我骂你,你爸爸就帮你,所以你才敢看不起我。”
“怎么看不起你了?小时候爸爸经常不在家,还不是和你在一起?”
“你是和我在一起没错,可你听我的话了吗?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也不管我说
什么你总和我对着干。”
“我很庆幸没听你的话,否则我现在就会像你那样,整天为一根葱和小贩斤斤
计较,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整夜睡不着觉,有事没事地瞎唠叨。”钟馨此时还真为自
己庆幸哩。
都说有怎么样的母亲就有怎么样的子女,可钟馨与母亲一点也不像,不管长相
还是性格,两人相差十万八千里,难道达尔文的遗传学说出了问题?非也!追根究
底,应该归咎时代,是的,是时代造成的,“”把处于朦胧时期的少女推到了阶
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使她过早告别童年的纯真和快乐;她学会一脑子阶级斗争的
理论,她的心中装满了国家大事,她觉得自己理应属于这个社会而非家庭,她是多
么不屑与所谓的家庭妇女为伍的呀。爱情、亲情从来不是她优先考虑的课题,今天
之所以能够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倾注全身心地担起照顾父亲和儿子的责任,全都
是与生俱来的血缘,是人性的光辉。可从小被烙上的阶级烙印,埋下的胸中大志,
仍然顽强地,时时左右她!今天,改革开放又把她推到历史的转折关口:个人与集体、
公与私,两种观念的争夺使得她无暇顾及其他,她现在只忙于思考,哪有时间听从
母亲,按照母亲的意愿去生活呢。
“算你有本事。”母亲一时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爱唠叨?我唠叨你
也不能动不动就顶撞啊?”
“能顶撞至少说明一个道理,我还能保留一点判断力,没有被你同化。”
“你看看,现在也是我说一句顶一句。”对自己的女儿,母亲还真没办法。
“这叫顶撞?我现在和你说理,知不知道啊?”
“这是说理吗?”母亲不愿再争论了,“幸亏我还有你哥哥,不然早被你气死了。”
“没错,你还有疼爱的儿子。”钟馨忍不住揶揄,“那你现在能和你儿子一起住吗?
多少年了?你能和你儿子一起生活吗?”
“那不是你哥哥的责任。”母亲辩解,“上次你哥哥都把你嫂子给打了,你知道你
哥哥有多难过吗?”
钟馨缄默了,是啊,哥哥已经尽力了。
“你爸爸过去那么爱你,你也应该照顾你爸爸。”
“我说过不愿意照顾爸爸了吗?”钟馨幽幽地,“如果不是为了我爸爸,我早就
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母亲惊愕地,“不在这里到哪去?”母亲哪知道钟馨话里所蕴含的
意思呢。
“我能到哪去?”钟馨突然清醒过来,高中时期,被班主任压迫,离死神只有一
步之遥的,干嘛又提起?母亲并不了解这件事,再提起来只会增加她的烦恼,钟馨
掩饰:“不管你怎样看我,我不会不管我的爸爸的。”
“好了,好了。”母亲烦了,简直对牛弹琴,女儿毕竟不像儿子!母亲对钟馨更
失望了,哥哥在母亲心中的地位也更牢固,她摆摆手,“你走吧,每次和你说话没
有一句不顶撞我的。”
钟馨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