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工长长吁了一口气,续道:「那天早上:我在临安郊野的一所别院内静修,忽然一阵箫声,从山顶处传来,如在天边远方;低回时,如耳边哀泣。箫声若即若离,高至无限,低复无穷,已达箫道之化境。」
厉工面上露出沉醉的神色,显然当时他被箫声感动非常,至今难忘。
厉工望向传鹰,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道:「於是我知道,那是令东来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甚麽会知道。今天我知了,我也到了这种心灵传感的层次,当时他已经做到了。」
厉工眼中露出一种崇敬的神色。
传鹰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厉工这次找令东来,并不是因为自己曾被击败,所以要矢志报仇,而是他太怀念那经验,要再去经历多一次。
厉工淡淡一笑道:「你明白了?」
传鹰默然不语。
厉工仰天一声狂笑,震得所有油灯一阵狂闪。
外面的风愈刮愈大。
酒家内静如鬼域。
狂笑倏然而止,厉工眼角有点温润,道:「这个世界能令我动心的事物非常少,但对於与令东来再见真章,厉某却是没齿不忘。当时我一听到箫声,立即冲出别院,找寻声音的来源。奇怪得很,当时随我同在别院的,还有其他教派的弟子和与本派有关系的朋友其二十多人、我居然一个不见。箫声飘忽不定,我在山野间四处追逐,始终未能找到吹箫之人。」
厉工顿了一顿,又道:「我无功而返,别院内仍是空无一人,当时我已经筋疲力尽,意冷心灰。坐在静室内,静候令东来的大驾。这刻箫声忽止。」
传鹰见到厉工脸上现出惊畏的神色,知道这一代宗主陷入了当时情景的回忆内,重新经历当日的事物。不知有甚麽情形,能令他回忆起来也觉得惊畏。
厉工续道:「就在这时,有人在门上敲了叁下,我立即提聚全身功力,准备与令东来拚个生死。当时的形势,真是千钧一发。」
厉工望向传鹰,摇头道:「结果我并没有攻出那一击。进来的是我的第二徒。我连忙质询他们到了那里。他说他们如常一样,都聚集在别院内,没有人听到箫声,没有人见过我来回狂奔,一切也如常,没有丝毫特别。」
厉工露出一丝苦笑:「你一定以为我是走火入魔,故满脑幻象。请让我给你一样事物。」
说完便解开包袱,将一件白袍拿了出来。
白袍的背後画满了各种姿势的人像,旁边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蝇头小字。
传鹰留心一看,都是先有一式然後再述说那一式的破法。
字形龙飞凤舞,满布白袍的背後。
厉工道:「当时我穿的就是这件白袍,背後给人为了这许多东西,居然一无所觉,你看看。」把长袍的左下摆给传鹰看。
传鹰看到左下角尽处写着:令东来破阴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特为君贺。
厉工道:「他那破解之法,妙绝天下,至今仍不能想出更好的破解方法。如果我不是修成紫血**,恨本连尝试见他的勇气也没有。」
厉工又道:「其实我只想见见他而已。」
从西窝铺往疏勒南山约八十里远,一般行旅乘马最快也要四日才到,加上天气乾燥,风沙大,沿途都是沙漠或半沙漠地带,路程颇为艰苦。
幸好沿途有几个绿洲,例如嘉峭关附近的酒泉,和途中的绿田,均是各民族聚居交易的地方。
传鹰二十多岁时曾在戈壁沙漠追杀当时肆虐的几股马贼,以之为练剑对象,所以对这区区八十里行程,并不放在心上。
厉工年近七十,一生纵横天下,经验丰富不在话下,所以二人买了两只骆驼,拒绝了那些毛遂自荐的向导,踏上行程。
他们在早晨出发。
天气极佳,传鹰安坐骆驼之上,心中还想着厉工所述与令东来交手的经过。
从这件事看来,令东来的武功完全超出了武道的范围,而较接近八师巴那类的精神奇功,接触到心灵至深之处,生命的玄机。
但他在厉工身後衣服画上破解他镇派之艺天魔手的方法,又实实在在是武道的极至,整件事显示出无上宗师令东来崇高的智慧。
现在不止是厉工,连传鹰也生出一见此「巨人」的渴望,那必是难忘的经验。
到了黄昏时分,两人已赶了叁十多里路。
他们不赶宿头,在沙漠露天濡地,准备度过一夜。
这两人滴水不进,却完全没有一般人那种饥渴和疲累。
厉工道:「我感到前面有陷阱等待着我们。」眼睛望向漫无尽头的沙漠远处。
传鹰点头表示同意,这等沙漠之地,威力最大的还是沙漠那种自然的力量,好像飞马会的强徒,因长年在此活动,最懂得利用沙漠种种特别的条件,来加强他们的攻击力,使他们更为可怕。
所以尽管以传、厉二人之强大实力,仍不得不早作准备,以应付即来的攻击。
这时天色开始暗下来。
骆驼俯伏地上,头也埋在沙里。
传厉两人在骆驼间打坐。
两人经昨夜的交谈,距离又拉近了少许,像是两个知交好友,无所不谈太阳下山,整个天黑起来,露出一夜星空,壮丽无匹。
斗、牛、女、虚、危、室等星宿横跨天际。
传鹰凝神专志,感到自己成了宇宙的中心,漫天精气贯顶而下,大地精气,由督脉直上,交汇於任督两脉的周天运行里。
一时之间,沙漠周围数里之地,沙内每一点生命,也和自己产生感应。
物我两忘。
传鹰自於战神图录得到启示後,加上无时无刻的修炼,**转化成吸收天地精华的媒介,意识的领域不断扩张,以至经常感受到奇异的空间,甚或超乎现实物质的世界。
他已到了炼神还虚的初步阶段。
良久,传鹰从万有中返回自己的意识,一睁目,厉工两眼在黑夜里灼灼生光,凝视着自己。
传鹰还沉醉在刚才与天地冥合的奇异情绪里,不欲开口。
厉工道:「传鹰你简直是一个奇迹。刚才那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在你是唾手可得,甚至已成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在我来说,却需天时地利、用志不分,长时间进入心灵的深处,才偶一得之。」说完凝视夜空,沉吟不语。
传鹰道:「由这一刻开始,我才完全感觉不到你的敌意。」
厉工仰天一晒道:「人之感情,自生即有,若不能去,何能超脱。」两人陷入沉默里。
厉工又道:「那日我见你割爱与赫天魔,毫无激动,平静如昔,初时以为你是天性冷酷之人,到今天才知道,你已进窥天地宇宙之道,完全超越了这世间的情爱仇恨,譬之如天上飞鹰,世人歌颂之事物,与它何干。」
传鹰暗暗思索,厉工旁观者清,这等自然转化,自己竟是丝毫不觉。
厉工续道:「如果要选後继令东来之人,我一定选你。我虽从魔功入手,但敝门的紫血**,正是使人由魔入道,便如山峰高高在上,不同的路径,虽有不同的际遇,目标还是要抵达山峰。」
顿了一顿,厉工再道:「想当年我魔功初成,足以横行天下,但内心常有不足,要知我们意念识想,通灵透达,任意翔翔,无远弗届,却为肉身所拘,缚手缚脚。故当我每感苦困,便动手杀人,希望藉那短暂的刺激,忘却那重重的锁困,直至遇到无上宗师,始知别有天地,千载潜修,初窥天人之道。」
传鹰道:「阁下如遇上令东来,还会否与他作生死之战。」厉工肃容道:「令东来如能叫我进窥至道,我愿叩头拜他为师,否则一决生死,也好来个大解决。」<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