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听得微一错愕,心想这有德行的高僧必是感到安玉晴甚难相处,故有此语。
谢过后,继续举步前行,心中一片宁和,不知是受到支循出尘的丰仪感染,还是因为星空覆盖下,谢家园林高逸的气氛所影响,他的心神晋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祥和状态,但要具体描述出来,他却是无法办到,感觉有点像整个神秘无限的宇宙,正随着他而转移,但同时又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存在和不存在的分界线也模糊起来,过去和未来也再不存在,只余下眼前的一刻,存在只是由不断演进的一刻串连起来,其他的事再不用理会。
此算否是佳人有约?
自离长安之后,没有一个女子能令他心动,妖女青媞并没有使他动心;对谢钟秀和王淡真他亦以平常心淡然处之,可是他总忘不掉真安玉晴亮若夜星的眼睛。
现在即可和她正面相见,感觉异常曼妙,至于她仍否冷漠如前,他倒不会计较,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踏出林路,左方果有一道半月门,围墙门洞均以不规则和大小不一的石头堆砌,门洞内是庭园布置,池塘小桥,很有特色,幽深雅致。
燕飞负手油然穿过洞门,安玉晴的倩影映入眼帘,她坐在池心一座小亭里,一道石桥把亭子和岸接连,小园没有半点灯火,愈显得星空深远无尽。
不知是否因她的现身,燕飞感到整个人通灵起来,春虫呜叫、夜风吹拂、树木花草的独有气味,人工小溪淌流的声音,各具胜场,整个世界丰盛起来。大至天地宇宙,小至一草一石,其本身已足够引人入胜,令人感到生命背后的意义。生存本身已是乐趣。
这是一种暌违已久的动人况味,勾起他对童年的回忆。在童蒙的时代,他最爱看草原尽处的高山,憧憬山外的天地,大地无有穷尽,天之涯海之角究竟是如何的一番光景?在他孩童的心灵里,眼见的一切均可与自身联结起来,变成有意义的整体。今夜此刻他从另一处境和心态,享受这种充盈天趣的醉人感觉。
安玉晴头戴竹笠,垂下两重轻纱,换过别的人,当然不晓得纱内的玄虚,特别是在此没有灯火的幽黑环境里,可是经丹劫洗礼后的燕飞却是“神通广大”,一眼扫去,毫无阻隔的看到重纱后那对秘不可测的美眸,正一眨不眨地审视他。
此刻,他更得窥她如花玉容的全豹,她那令人为之倾倒天生丽质的清秀花容。
燕飞施礼后,在石桌另一边的石凳子坐下,微笑道:“安姑娘你好,边荒一别,想不到仍有再见的机缘。”
重纱后的美眸现出惊讶神色,安玉晴平静的道:“燕兄是否可以看穿我的面纱?”
燕飞抱歉道:“安姑娘勿要见怪,我不是存心如此,只是自然如此。”
安玉晴俏脸现出无可奈何的苦恼神情,轻叹道:“我想杀了你!”
燕飞失声道:“为甚么?”
安玉晴若无其事道:“这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不会付诸实行。或者我不该见你,何况你看来不但完全复原,且胜过从前。”
她的声音有种清脆冷凝的清晰美,传进耳鼓里,不知是否因感官异乎寻常的灵锐,彷如隅隅耳语在淌流的河水上荡漾,载着的却是她那沉甸甸的对世情的厌倦和漠不关心。
燕飞直觉感到,她不愿与人世间的任何事物拉上关系,包括他本人在内。他不知自已为何有此明悟?只晓得这想法能不会错到哪里去。她有点像以前每天只懂在第一楼喝酒的自己,分别在自己是对现实失去所有希望,更因是没有奋斗的目标。她的情况又如何呢?是否已看破一切?可是她仍是青春少艾,生命最辉煌的日子正在等待她去经历品尝。
自长安之后,燕飞从未试过去关心一位年青女子芳心内的想法,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去思索猜测,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安玉睛柔声道:“燕兄在想甚么呢?我是否开罪你啦?”
燕飞苦笑道:“若我坦白说出来,姑娘怕要再动下手杀我的念头。”
安玉晴似乎生出兴趣,黛眉轻蹙道:“你竟在动歪念吗?”
燕飞禁止自己贪婪地去欣赏她那对令他忘记不掉的深邃眸神。目光落到石桌上,平静的道:“姑娘勿要误会,我只是忽然生出感触,想起以前的自己,忍不住暗中与姑娘作个比较。”
安玉晴点头道:“原来燕兄沉睡百天。竟生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故把之前的自己视作另一个自己。”
燕飞感到她语气减去三分冷漠,多了少许亲切。而她的善解人意,更把双方的隔离拉近,欣然道:“姑娘的比喻很贴切,我确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初醒过来时,我感到非常迷惑,事事均感到有心无力,再难保持以往在边荒集我行我素的心态,那须有一定的条件去支持。”
安玉晴淡淡道:“你是把我当作自行其是的人哩!”
燕飞生出知心的感觉,与她谈话既不费力气,更是一种享受。微笑道:“我只是觉得姑娘是个独立特行的人,超然于人世间的一切争权夺利之外。而这正是燕飞一向求之而不得的妄想。”
安玉晴轻叹道:“理想和现实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你此刻见到我坐在这里,正代表我难以置身事外。唉!为何我会忽然说起这方面的烦恼呢?今晚我想见你一面,是因放不下心来。怕你因任遥而来的伤害仍余毒未消,现在已不用为你担心哩!”
燕飞心想,说得挺投契的,因何忽然又要打退堂鼓,忙道:“在下尚有一事奉告,是有关玉佩的事。”说罢朝她瞧去。
安玉晴双目寒芒一闪,语气转冷,针对的并非燕飞,沈声道“是否跟任青媞有关。”
燕飞心中一震,心忖妖后青媞亦是姓任,难道真是任遥的妹子?不过“任”姓也该是假的,所以仍是难说得很。
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我并没有见过‘心佩’,只看过‘天佩’和‘地佩’合起来后的样子。若安姑娘不反对,我可再默写出来。因为很不幸地受任青媞所骗,以为她真是安姑娘,故已把图象交给她。”
安玉睛不屑的道:“纵使她三佩俱得又如何?这个我们道家最大的奇谜,岂是任遥可轻易勘破。你不用把图象写出来,爹和我根本没兴趣为此花精神。我要的是任青媞的性命,而心佩必须物归原主。”
燕飞忽然为她担心起来,道:“姑娘须小心点!”
安玉晴淡淡道:“看来你给任遥打怕了。多谢你的关心,我可以问燕兄一个问题吗?”
燕飞欣然道:“我还以为你再没有谈下去的雅兴呢?我在听着,不过却不保证回答与否。说到底我仍是个荒人,荒人是不习惯回答问题的。”
安玉晴现出难得一见的一丝笑容,彷如月出东山的亮照大地,语气仍是哪么平静,轻柔的道:“你很坦白,那我也坦白点,我少有与爹以外的人说这么多话,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你令我感到害怕,而我从来不害怕任何人。”
燕飞感到有点失落,若她肯和他说这么多话的原因,是完全没有目的的,那会有趣得多。现在明显不是如此,还令她感到有点害怕和不舒服。皱眉道:“姑娘因何害怕我?”
安玉晴白他一眼,这从未出现过在她粉脸上的表情,风韵迷人至极点。以燕飞的定力,仍看得怦然心动,恼恨全消。高彦便常说,女人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唉!我的娘!为何竟会想起高彦的“女子经”,难道自己意想追求她吗?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投往天上的星空,轻轻道:“但现在再不害怕哩!因为我已弄清楚,燕飞是怎样的一个人。嘿!我可以发问了吗?”
燕飞严阵以待的道:“请安姑娘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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