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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回 当大人就得是乌龟 盼折桂岂能无德行(1 / 2)

 此刻的田文镜心里好像也在窝着一肚子的火。他的脸蹦得紧紧的像是刀刻木雕一样。他走下河堤东瞅瞅西看看又捡起一块冻石头来在河岸上敲敲。听见一声空洞就火冒三丈地问:“这修的是什么堤?嗯?查一查看他们是否克扣了工钱?”走下河滩又让他抓住了理由“这块地少说也有十万亩吧?皇上多次明颁诏谕叫垦荒你们难道没听到吗?老罗你到这边看看要是从洛河上游建一座水闸引出水来这里定是个旱涝保收的肥田!限你明年全给我垦出来。不然我就撤了你的职!”

罗镇邦苦笑一声说:“中丞大人这块是荒地不错可它全是有主的地呀!要不我怎么肯不要它呢?今儿天不好大人看不仔细您下滩去走一走就看清了那上边插着牌牌一家一户地界划得清清楚楚咱们动不了啊!”

李绂看着田文镜那灰心丧气的样子觉得他这样处处挑剔事事训斥也太让人过不去了。便趁着他停了口的空子上前一步说:“文镜兄你好勤政啊真不愧是‘模范总督’!”

田文镜回过头来看了好大半天才认出李绂来并且还看到他正长揖在地向自己行礼呢!他连忙还礼说:“哎呀呀原来是李绂老弟你近来好吗?早上我就听说你来了正想把这里的事情处置完了去看你的不想你倒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了。”他回头又怪罗镇邦“老罗呀李制台是客人他已经上堤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李绂拉着田文镜肩并肩地走了一段路说了自己这次回京前后的情景。田文镜问:“我听说你上任时从来不带家眷为什么?”

李绂漫不经心地说:“不想带。我的家就在北京一年里有好几次回家的机会呢何必要带到任上?上回我在襄阳遇见一位去宜昌上任的县令除了他的太太之外还带着姨太太和三姑六婆、七大妗子八大姨、师爷书办的好家伙足足有七八十人我当时就撤了他的差。宜昌就那么一个小地方你带着这帮牛鬼蛇神去刮起地皮来还不得天高三尺!我看熙朝的有几个贪官原来也并不怎么坏可他就是架不住婆娘们爱小老爱伸手向别人要东西一来二去地就上了贼船。”

田文镜听到这话笑了:“老弟呀你这不是要调回北京了吗难道你要弟妹她们都搬回原籍去?”

李绂正色说道:“不北京和别的地方不同。在外头是个西瓜到了北京就成了芝麻。六部九卿科道御史他们的眼尖着哪。朝廷帝辇之下就是家里有个不肖子弟刁恶长随他们也不敢不收敛些。我不愿意回北京其实还不是因为这事在外我们是封疆大吏说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到了北京想当贪官难可想干点正经事也难哪!”

田文镜听到这里真想说一句北京有那么多的牛鬼蛇神都吃着火耗银子你能办事吗?如果都让他们凭俸禄和养廉银子吃饭他就不敢招惹那么多的吃客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却改了口:“可惜呀天下官员们有几个是这样想的呢?”他一回头又对罗镇邦说“老罗你知会他们一声不要都在这里干等了。让我带来的钱师爷留下其余都回去吧。但回去也不能歇着得到各处去看看有没有被雪压倒了房子的?有没有断炊的?这事让县里好好地安置一下。你告诉他们两条:一不准冻饿死人;二谁要敢从这里克扣他吃一口我要叫他吐三升!”

“扎!”

李绂看得高兴把其他人全都打走确实是个德政何必让大家都在这里挨训受冻呢?几个戈什哈送来了蓑衣田文镜的那位叫钱度的师爷说:“这样天气就是穿着皮袍子也能冻坏了人。各位大人权把这蓑衣披上只图它能挡点风雪中蓑笠而行不也可助点雅兴吗?”

李绂觉得这位新来的师爷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安份可也真能办事。他们边聊边走地就上了著名的“天津桥”。其实它不过是座极不显眼的拱亭小桥并不跨越洛河而是废在河滩上的一处名胜罢了。陪行的罗镇邦说:“洛阳乃九朝古都唐时各地秀才来京会考都要从这座桥上过犹如青云路口所以才留下了这个名字。”

李绂也望桥兴叹地说:“一晃千百年过去了桥虽在而人却杳。当时的秀才们就是今天的举人可又用不着作八股文真真是有福啊!”

这本是随口而的一点感慨却在无意间刺伤了田文镜。他不就是位三榜落试不第过不去天津桥的“秀才”吗?李绂回头看了看田文镜见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而是望着桥头说:“洛阳共有四条河洛河只是其中之一宋代陈康把伊河改道才有了今天的这个规模。陈康不是进士也没有跳过龙门可他确实有功绩。不过这样一来天津桥也就没用了。”

李绂听出了田文镜的话音也明知他是为刚才自己所言在议论。心想老田这样事事都要较真的脾气怎么一点也没改呢?

田文镜却转过脸来对罗镇邦说:“镇邦我明天就要沿途查看工程并且顺道回开封了。你别介意我作了你那么多你办事还是认真的。你的毛病是必须要我推一推你才动一动还总想着让省给你多拨点钱来。告诉你洛阳的商贾富甲天下这里挂着千顷牌的绅商富户多得很你要从他们身上打主意。省里的银子也不是我田文镜的一条黄河要化多少钱你想都想不出来。这些富户们又个个都是铁公鸡你得学会用‘钢钳子’来拔毛!不要手软没有国家安宁他们的什么财?”

李绂听了这话身上直长汗毛。好嘛谁富就用钢钳子拔毛那不成了劫贼了吗?但他也知道田文镜的这番话是雍正皇上说过的。你要是不同意就得和皇上说去。听说田文镜明天就要走他倒真地想和他谈谈。便说:“文镜兄我们俩借个地方说说话行吗?”说着将手一让二人便离开了天津桥来到河边一处空地上。看着两岸上冻得实的冰雪两人都没有急于开口。过了好久李绂才突然问:“田兄你一心要作一代名臣这也太辛苦了。”

“不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一半心思要当名臣另一半心思却是要报答皇恩。”田文镜的眼光看着远处像是有说不尽的心事。

李绂承认田文镜说的确实是心里话。在雍正登基之前田文镜干过二十年的穷京官就是那么大点儿的“六品官”还是熬资格熬出来的。可自雍正元年他去西宁宣旨回来又擅自清查山西藩库一举扳倒了“天下第一巡抚”诺敏以来这几年他升得多快呀居然成了坐镇一方的诸侯!他的成就全靠了雍正的撑腰他除了累死也再报不完皇上的恩情了。李绂深有感慨地说:“文镜兄我有一言如骨鲠在喉想劝劝文镜兄。”

“哦?你说吧。”

“请你待读书人和缙绅们好一点因为这是国家元气所在呀。”

田文镜脸上变了颜色:“当然他们是国家元气可元气太旺了就会成了阳盛阴衰。我拔他们的毛是为了天下对他们也是有利而无害的。前车之鉴可怕得很哪!你看这洛阳本是前明福王的藩地洛阳近处早熟之田全是他这个酒肉王爷的。可他却舍不得拿出少许来赈济百姓奖励将士。到了城破家亡之时堆积如山的金银全都变成了李自成的军饷!你要是看看福王画的画再读读他写的诗那个漂亮怎么说也得认他是第一流的文人!”

李绂尽量按住心头的火气平静地说:“我没有说让你不要读书人可是你应该知道读书人把面子看得重于生命啊。邓州有个裴晓易是做过两年知府的人也是大清出了名的清官。他死后只剩下孤儿寡母五口人可也被撵到河上修桥做工。她是封过诰命的人忍不下这样的羞辱所以就自尽了。熙朝时还没有养廉银裴晓易也没拿过你这每年五千两的银子。文镜兄你这样做太寒了读书人的心哪!”

田文镜一边思忖一边说:“裴王氏自尽的事我已知道了还上报了皇上。皇上朱批谕旨里说要加意抚孤。但这样的事情从来是没有万全的。读书人作官是为了天下社稷不是为了谋私利他们出几次官差也算不上什么丢人事。但士人乡宦们不出官差时日久了后患不可胜言!”

“其实我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的折子我拜读了我觉得你这是杞人忧天。”

“你的折子我也拜读了四平八稳没什么新鲜内容。如今朝野上下参劾我的人多了我看不到一件是有分量的。”

李绂恳切地说:“揠苗助长恐怕要事与愿违。”

田文镜寸步不让:“琴瑟不调当然要改弦更张。”

话说到这里俩人同时停住了。原来他们在斗嘴中间竟无意间说出了一幅对联。一愣之下他们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

在远处看着他们说话的罗镇邦瞧见了这里的情景对田文镜的师爷钱度说:“都说田李二人势同水火我看他们谈得满投机嘛。”

钱度却笑着说:“他们这些大官们从来都是这样的。哭未必是悲笑也未必是喜他们只在大事上才动真情哪。就像我们这位”他用嘴指指田文镜说“你在他跟前龇龇牙他就把你轰出书房可过不了一会儿他还照样和颜悦色的和你说话。”

罗镇邦悄声地对钱度说:“哎老兄在下有一事想请您帮个忙。陕州的金寡妇一案你是知道的。她是被人逼得没办法才吊死在蔡家门口的呀!这案子明明是有冤情但只因她男人是位学子就被田制台驳回来了。洛阳的秀才们群情汹汹都吵着要上京里打官司这可怎么得了?

钱度神密地一笑说:“我也知道此案定有冤情可是因为这是毕老夫子手里的事田大人又定了案我怎么还能插手?毕师爷亲自到陕州查访这金寡妇平日连二门都不出一个羸弱女人家哪能跑到别人家门口去上吊?毕师爷动了严刑可蔡家不知从什么地方请来一位刀笔吏那辩状里说:‘八尺高门一女何能自缢?三更雨甚两足何以无泥?’田制台说驳得有理这饭就这样做夹生了。”

罗镇邦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递了过去:“金家确实是冤枉啊!这是她们凑来的几个钱。唉这钱来得不易呀。好歹你得给我想个法子把这案子一堂就定死让谁也别想反过来。”

“那你大人怎么谢我?”

“金寡妇的侄儿说了只要能打赢官司让他倾家荡产都不在话下。你帮我一次得了好处我还能忘了你吗?”

钱度凑近罗镇邦在他耳边小声说:“这事情是明摆着的蔡家的人偷换了死者的鞋嘛。你把蔡家的女仆们全都叫到堂上一个个地试她们的脚谁穿这鞋子最合适就把她和丈夫一起下到牢里不信他不肯招供。只要一人吐了口哪个还敢再出头!”

罗镇邦笑了:“好你个钱师爷你本是管钱粮的可在刑名上边也这样能干我算服你了。这一下我这个关口就能过去了。哎二位大人有什么大事怎么还没说完呢?”

这边田文镜早已和李绂谈崩了只听他冷笑着说:“你为什么这样指手划脚地来教训我要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的?要知道我比你大着十好几岁哪!你觉得你湖北的办法好可偏偏是你那里的藩司出了贪污库银的事。我克薄是真可却没有一个贪官。”

李绂仍是在推心置腹地劝着田文镜:“文镜兄你知道官府管着士绅而士绅又管着百姓你这是在整治官府的爪牙呀!刷新吏治就像是走冰河一样应该一步一小心才是千万不能急于求成啊。”

“狐疑!”

李绂的脸腾地红了:“你竟然这样瞧不起人;难道做了官就能荼毒读书人吗?你是个小人是个言利之臣我要动本参你!”

田文镜头也不回地向北岸走去:“愿参就参悉听尊便!”

李绂急步来到罗镇邦身边:“镇邦兄我明日就走。”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要玩两天的吗?”

“这里的铜臭味太重了!”

钱度也正在那边问田文镜:“东翁谈崩了?”

“呸!”田文镜厌恶地吐了一口:“伪君子!就凭他那两下子还想来说动我哼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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