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息她已经很熟悉:这个月来同行的范宗、桂丹雷、习小岩、江云澜等人,脸上都有这种味道。
广场上的巫丹弟子,许多额头和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下午还没有热到这个程度,小妍猜想他们是在锻炼中途赶过来的。
没有人俯首下跪。他们都只是默默站着,以极崇敬的目光,注视着她手牵那个人。
姚连洲也没有任何说话或手势,只是无言迎受这种目光的沐浴。
小妍在“盈花馆”工作时,见识过许多权势不小的达官富商,也目睹他们身边那些下属帮闲,对这些贵人如何敬而畏之。相比之下,巫丹弟子对姚连洲的态度完全不同:这并不是对权位的崇拜或畏惧,而是真正打从心底的仰慕。
而我,竟然走在这中间。我算是什么?我在这儿干什么?……
有巫丹弟子用好奇的眼光投向她,小妍不禁脸颊涨红,很希望那石板地中央就有个洞让她躲进去。
姚连洲感觉到小妍的窘态,更加紧握住她纤小的手掌,尽量让她贴近自己身边而走。小妍瞧瞧他,心里很是感动。
可是这时她又想起临别之前,书荞姐姐给她的忠告:
跟着一个这样的男人,你得有准备,自己不会成为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
刚刚离开长安府不久之时,姚连洲曾经在路上跟她说:
“你要是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不会阻止你。”说完还拿出了一包不轻的银子。
小妍紧抿着嘴角。她没有怪姚连洲说出这么冷酷的话。毕竟长安之战落幕时,小妍只是央求他带她走而已。
离开“盈花馆”。离开长安。离开那本来不可抗逆的命运。
可是她并没有求过他要带自己在身边。他也没有答应过。
然而这是抉择的时候了。
她看也没有看那包银子。
“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小妍说的时候声音小得像虫子叫。但姚连洲每个字都听得清楚。
他马上握起她的手。
“行的。”
当时小妍还不知道,在旅程终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现在走在这“遇真宫”的广场上,她才知道。
小妍回想在“盈花馆”时,亲眼目睹像范宗跟习小岩这些男人有多可怕;再看眼前广场上近千名巫丹弟子,她不禁想:他们当中,还有多少个范宗和习小岩?
这一刻,殷小妍才真正认清:她所喜欢的男人,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和地位。
她无法不感到强烈的自惭。
我……配吗?……
众巫丹弟子见掌门回山之际,竟牵着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心里自是好奇,却并没有窃窃私议无人能过问掌门的任何决定。就算姚掌门此刻拖着的是个老太婆也好,小男孩也好,他们也都不会有一人皱皱眉。
倒是看见桂丹雷的样子,令他们一阵激动。桂丹雷硕大身躯上的刀枪外伤大都已经痊愈,可是左臂被尹英川砍的那一刀“水中斩月”伤势不轻,仍要用布巾挂在胸前;另外又给一杆长枪深深伤了腰脊,走路还有些拐,要拿着木杖帮忙才能快步行走。脸上更多了许多新疤痕。
桂丹雷在巫丹,是足以替代首席师范师星昊的人,竟被伤成这样子,师弟们看见都感惊讶。
其他归来者陆续出现:的年轻好手焦红叶,双手仍包扎着,尤其右手受伤的部位是等同剑士生命的腕脉,只见他神色甚是沮丧;具有半边“阴鱼巫丹”功力的尚四郎也是的一线战士,此刻行动窒碍,身受沉重内伤未愈;“褐蛇”高手范宗,身上好几处都仍包着布带;至于连许多同门也惧怕的习小岩,虽不见受了什么伤,但脸上似乎失却了平素的狂傲之气,神色略带落寞。
并没有往日远征军回来时那种凯旋的气势。
一人趋前到姚掌门身前。小妍看过去,只见是个白发疏落的老者,一身墨绿宽袍,左胸有“巫丹”的标志;再看那张苍老的脸,下巴处开了一个倒三角状的惨烈伤口,下排齿根和红色牙龈都暴露在外,形貌有如恶鬼。小妍见了不禁哆嗦,但为了礼貌没有叫出声音来。
老者察觉了,向小妍微微点头抱歉,将挂在颈上的黑面巾拉起,掩盖着下半脸。
小妍并不知道老者的身份,点点头回礼。
要是有外界的人在,看见堂堂巫丹派副掌门,向一个小小的鸡院婢女道歉,必然啧啧称奇。
“掌门,辛苦了。”师星昊以带着奇异风声的语音说,眼睛检视姚连洲的脸色,看他有否大碍。
姚连洲没有回答,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交给师星昊。
师星昊打开一看,纸上写着“华山”二字,并在上面打了个交叉。
师星昊的嘴角掩盖着,无法看见表情,但眼睛显然在笑。他把纸片折合收起。
“什么时候回来的?”姚连洲伸出手掌,与师星昊轻轻交握。
“两个月前。”师星昊回答,看看队伍后头受伤的桂丹雷等人。“我还是应该亲身赶过去关中。是我决断错误。掌门请降罪。”
“假如有弟子因这事情牺牲,第一个有罪的人是我。”姚连洲坦然说:“真想不到,这次收获如此丰富。甚至连猎人』都引出来了。”
师星昊一听,白眉往上扬起。
“进了殿里再谈。我也要知道京师的事。”姚连洲说着稍回头:“桂丹雷也有事情要报告,一同进来。其他刚回来的人先去休息。众弟子回武场如常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