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是嵩丽。
灯笼映到近处来,嵩丽才看得清楚,那个似乎是大屋主人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他胸膛挺得很高,每走一步都很有威势。穿着一袭昂贵的丝绸衣袍,但那衣服其实并不太适合他。身姿散发着一种危险的力量,只是这么随便行走,就已经教人想象他一身战甲、手提弓枪的模样。
这主人的强悍气质,嵩丽非常熟悉在青冥山上,她天天都跟这样的人共处。
灯笼举起来。主人细看着嵩丽那带点惊慌的脸。
嵩丽同时亦看见这主人的脸,上面多处都是伤疤,尤其脸颊跟耳下两道最为显眼,好像曾经有什么东西从两个伤口对穿而过。
主人瞧嵩丽瞧得最久。
“很好。”他最后只说了一句,就跟两个提灯笼的侍从离开了。
站在黑夜里的嵩丽仍然未知道,等在自己前头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我跟你相遇,并不是偶然的。”
姚连洲说着时,一双赤足在木板地上缓缓地滑过,同时腰肢沉着转动,肩臂舒展,一切都那么协调。赤裸的上身,每一条光滑白皙的肌肉,都隐藏着弹簧般的力量。
殷小妍知道,此刻能进入这里,亲眼看见巫丹掌门练武,是世上多少人梦寐而不可得的机会。这虽然对于不会武功的她毫无意义,但她还是无法不去想,自己跟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
在那巨大神像底下,殷小妍更清楚感觉自己的渺小。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执拗要跟着他来。
偌大的巫丹山,却并无她存身之地。
“那时我在长安住进了鸡院,是有原因的。”
姚连洲立起一个弓步,一边缓缓打出一式“撇身捶”,一边又说。
殷小妍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当然了。鸡院就是为男人而开的。男人去鸡院也自然有他的原因……
“我去鸡院,是因为怀念我的师父。”
姚连洲打到最后的收势,双臂慢慢垂下,双腿立直,吐出绵长的一口气。结实的胸膛上都是汗水。
练功打拳时最忌开口说话,尤其练这等讲究深长呼吸的内家武术。姚连洲如此边谈边打,一套拳打完却无半点气喘,可见他功力之深湛,身体也已从中毒完全康复。
小妍听见他这么说,甚感奇怪。
师父?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师父带我下山,快马去了谷城。”姚连洲抹抹额上的汗珠,走到小妍跟前:“我们进了城里最大的一家鸡院。他掏出银两来,给我买了那儿最美的鸡女。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
小妍的脸红得通透,几乎想捂着耳朵不听。但姚连洲的眼神告诉她,这是对他很重要的事情。
“师父这样做,是要让我以后不轻易受女人迷惑。”
他仰视玄武神的脸,仿佛从那儿看见已逝的师尊公孙清。
“当天他对我说:一个武者不可屈服于任何东西。甚至是对女人的爱慕。』”
他的视线降下来,跟小妍对视。
“这十几年来我都不明白他这句话。因为我并没有喜欢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我还没有遇上我希望喜欢的女人。直到现在。”
姚连洲伸手,握着小妍的手掌。她感受到他日夕练剑磨出的掌心厚茧。又粗糙又硬。却也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我不懂得要怎样向你说我的心情。在这儿,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姚连洲这时说话,再无平日的自信与悠闲,显得很努力,却又有些不安,话语也变得急了:“在旅途上,我其实就已经很想带你回来……可是我不知道,回来以后我能够给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因此就那样问了你。幸好,你选择了跟我回来。”
爱一个人,就是要向他毫无保留地打开自己,哪怕是最大的弱点;但姚连洲的战士本性,却在不断抗拒示弱。在爱情上,他无能一如小孩子。
小妍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姚连洲热烫的胸怀里。
“刚才看见外面那些弟子,你应该明白,我背负的东西有多重大,有多少人把性命和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因此我不能承诺给你许多。你甚至不会常常见到我。可是我仍然很想你留在我的身边。行吗?”
最伟大的男人,同时往往也最自私。
可是爱一个人,你永远不可能只挑他好的一面去爱。
小妍用额头支在姚连洲的胸口,垂着脸点了点头。她的泪水跟他的热汗混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