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同地点的几乎同时,练飞虹跟邢猎说出很相近的话来。
闫胜想到从前成都駡帮一役,又回想今早的战斗,咬着下唇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瞧着飞虹先生点点头。
练飞虹提及长安的事情,也令闫胜想起心里藏着许久的一个疑问。趁着有王守仁这样的智者在眼前,这是求取答案的机会。
“王大人,我听说你很有学问,有一件事情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自己做得是对是错,希望大人给我一些提点。”
闫胜说着,就讲述自己当天在“盈花馆”里,面对姚连洲身中毒药无从抵抗,却并未把握那千载良机,一剑手刃仇人。
“王大人已知道巫丹与我的仇怨。”闫胜切齿说:“此人是派遣门人来灭我青冥派上下、杀我恩师的元凶;他的副手葉辰,亦是趁我师父赫圣患有眼疾才能胜他。可是当天那一刻,我却下不了手……”他说着往事时激动得微微颤抖:“我是傻瓜吗?是不忠不孝吗?”
王守仁听完沉默了一轮。
旁边的门生黄璇插口:“我早说过,你们武人这般争强仇杀,在我们眼中根本就无理可言!先生他又如何……”
闫胜听了正要抱歉,王守仁却举手止住黄璇的话。
他直盯闫胜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要透视闫胜的灵魂。
闫胜因这目光收起先前的激动,整个人不自觉挺直起来。
“你先想想。”王守仁说:“要是那样的境遇,今天再一次发生,你此刻又会否选择一剑刺穿那巫丹掌门的胸膛?还是会作同样的决定?要诚实回答自己。”
闫胜听了心弦震动。王守仁的话,教他再次回想青冥派从前的牌匾:
“至诚”
他说的难道正与我师门教诲相通吗?
王守仁坐于屋顶之上,仰望那无尽的黑夜穹苍。月光洒落他身,散发出一股超然的气质。
“从前我因为直言上疏,得罪了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刘瑾,遭廷杖下狱,继而发配到贵州龙场,途上还要装作自尽,才躲得过刘瑾派人追杀加害,可谓九死一生;可正是在龙场那毒蛇遍地的穷山恶水里,一无所有之时,我得到了毕生最重要的开悟。”
王守仁伸手指一指自己的心胸。
“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天地万物之理,就存于人心中,别无他处可求。”
王守仁瞧着闫胜:“这些考验,就是要让你看清内里的真己』。在重要关头的决定,正是映照一个人的本心。有人心里明白大道理,行事时却为私欲所惑,那终究是假义;只有立正心的同时能行正道、做正事,表里豁然一致,那才是知行合一。”
“可是……”闫胜问:“如果行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却只让你失败呢?”
“世上有谁无死?但能在阖眼时心中无愧的,千古又有几人?”
王守仁说着时,眼睛看着远方,仿佛要用这两点细微的光华,照亮整个黑夜。
“行天下正道者,死无罣碍。”
闫胜看着那双细小但正气充盈的眼睛,好像顿然明白了些什么,但又形容不出来。
“好了。”练飞虹这时用力拍拍闫胜的背项:“回客店去,一边睡一边想。你今早才中过那仿仙散』迷药,要多休息。”
闫胜本想留下来再多向王守仁请教,但练飞虹连番催促,他只好背起剑来,提着灯笼与屋顶上众人道别,也就跃了下去。
“多谢你啊。”练飞虹呷了口清水,看着离开的闫胜,忽然说。
王守仁微笑。
练飞虹继续看着闫胜的背影,还有他身后的龙虎剑。
“这小子……”练飞虹喃喃说:“只要他再多相信自己……”
那传来的虽只是极细的声音,但还是令川岛玲兰醒过来了。
从前她是东瀛国岛津家的女儿,身为领主诸侯之后,虽然非常刻苦修习刀剑骑射,但日常起居锦衣玉食,又有众多下人服侍;然而一年多前偷渡中土以后,为寻找邢猎穿州过省,路途颇苦,孤身一人更要时刻提防恶徒,很快就磨练出敏锐的警觉心,尤如家猫变成了野猫一样。
上次在成都被人跟踪而不能察觉,只因对方是巫丹派的“首蛇道”一流轻功好手。
此刻在静夜里,那异声虽轻,川岛玲兰还是辨出来:是人喉咙发出的声响。
而且一定是在极端痛苦中。
川岛玲兰高大的身子在床上跪起,将床边野太刀抄在手中。
“什么事?”睡在同房的佟晶被她的举动惊醒,也抱着“静物左剑”坐起来。
川岛玲兰将袍子快快穿在身上,同时说:“东面有事。快去找飞虹先生。”
她说完也不理会,赤着双足就从二楼的窗口跃出,往东边发出异声的黑暗处跑过去,留下佟晶在窗前焦急地看。
川岛玲兰奔跑时只用前脚掌着地,减少脚步发出的声响,左手提着刀鞘紧贴腰身,右手已然把着刀柄。
她同时想起来:前面那发出声音的地方,正是县衙所在。
那个姓王的大官,会有危险吗?……
川岛玲兰飞快跑到县衙的西侧。那儿点着灯笼,映照一座细小的石屋,正是衙门旁的牢房。
房外有两个保甲壮丁倒卧的身影。地上黑沉沉染了一团。
川岛玲兰取出一块布巾蒙住口鼻。敌人的毒药何等厉害,今早就见识过了,她不得不提防。
川岛玲兰尽量隐藏在黑暗之中她没有忘记日间那些术王部众的机关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