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个“鬼刀陈”,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
上一次,还未足一年之前。
西安·“盈花馆”。
习小岩在巫丹山的最后一夜,是两个月前。
寒冷的黑夜中,他闪着一双亮如兽目的眼睛,从唇齿间透出一阵阵雾气,在伸手难以见物的树丛里奔跑,登往巫丹山南麓一片坡岩。
他背负着爱用的藤柄长刀,右长臂如平素一般,以袖子和黑布带抱束在腹间。在这又暗又崎岖的山坡密林里,他却未用左手辅助爬行,全靠一双健腿平衡和前进。
他穿着一身弟子黑制服,整个人犹如融入了黑暗;唯独左手掌心,正轻轻捧着一块雪白的物事,微微反映枝叶间透来的月光。
习小岩把左手端在胸前,谨慎地捧着那东西,足下却无半丝停滞,大步迈腿踏上一层又一层的岩石,响亮的足音把林间入睡的鸟儿都惊醒了。他这攀跃的身姿,充满了一股刚劲的动能,就唯有捧着东西的左手却轻柔软绵,把踏步间的摇荡颠簸都卸去,仿佛这条手臂跟身体分开了。
他穿过树丛,双腿猛地一跃,壮硕的身躯带着飞散的枝叶升起,一气着落坡顶的岩石上。
面前只剩一片豁然开朗的星空。
习小岩迎着寒冬的夜风静止喘息,细细雨点打落他血气旺盛的脸上,瞬即化为蒸气。
好一会儿后他才垂下头来,看看左掌里捧着的东西。
星月光华映照下,可见他掌心里托着一方豆腐,兀自因风吹而颤抖。经过这一大段的奔跃旅程,豆腐竟无破裂崩散。
习小岩咧齿而笑,将豆腐往嘴巴塞进去,一口就吃光了。
“成了……”
这个捧豆腐爬山的练法,并非巫丹前辈所授,而是他自己想出来,以考验自己能在最激烈用力的活动间,左边的肩、臂、腕、指仍能保守松柔的分寸。
自从回到巫丹山这大半年,习小岩就全心全意跟随尚四郎与几位会“巫丹拳”的师兄,学习化劲柔功,以补偿右手“阳极刀”偏于一极之不足。
为的当然是有天能够打败邢猎。
习小岩用衣服擦擦手上的豆渣,在岩石上立开马步,迎着明月与星光,又再练起“巫丹”化劲的势法来。在腰胯带动下,手掌在黑夜中划出一个个无形的圆弧,再变为螺旋,化作缠丝……
练功时得心应手的喜乐,充溢着他的心灵。
一幅暴烈的影象突然闪进了脑海。
刃光。血红。
习小岩的左掌从柔一变为刚,刹那猛然一拳击打在足下岩石上,于黑夜间发出一记沉响。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练武不是只为了自己快乐!
而是为了斗争。
习小岩感觉身躯像被烈火燃烧。心里浮起了已逝兄长的脸容,还有他常常复述父亲的说话。
“我们要成为世人都不敢直视的战士。”哥哥这样说:“这是上天给我们的命运。”
可是哥哥在还没有完成那命运之前,他的命却先给一个人断绝了。
那个男人。那张讨厌的笑脸。
习小岩每一次想到他,都把牙齿咬得勒勒作响。
然后还有那男人身旁的红衣身影……
习小岩多么希望,这两个人此刻就在自己跟前。然而办不到。姚掌门在西安当着那许多人面前,亲下了五年不战之约;回到巫丹山后,他又再次明令,这段日子里众弟子不得下山寻战。
晓岩左手紧紧抓着衣襟。这袭由师兄陈岱秀亲手为他缝制的弟子制服。如今无法下山南征北讨,穿着这套黑衣又有什么意义?他知道弟子里的众多同门,有许多人跟他一样感到苦闷。只是没有人比他更强烈。
我明明不该窝在这山里……
他深知自己苦练的柔拳已有成绩:与尚四郎练习推手摔拿时,他只凭单手也能相持许多个回合;要是将右拳的刚劲亦配合运用,尚四郎肯定招架不住。
有一次副掌门师星昊亲身过来武场观看他们修练。师星昊瞧着习小岩好一会儿,然后不徐不疾地说:
“也许再过几年,要换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