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性一向拙于言词,此时更不懂说什么振奋的说话,只是默默地替他按摩。
少林弟子号称八百,寺内武僧众多,锻炼技艺时自然常有受伤。像邢猎这种严重的关节伤害,圆性在少林寺见过不少,结果有好几位师兄因此只能放弃习武,从此专注读经修禅。圆性一想及此,就更说不出什么“你一定会好过来”之类的安慰话了。
两个男儿就此默然对坐。
圆性接着又去治理邢猎的左肘。邢猎远眺已更斜的美丽夕阳,加上刚才练过那绝招两趟,胸中的闷气散发不少,情绪安定了下来,笑容终于真正恢复自然。
“我……刚才真没用……”邢猎叹了口气,搔搔头发说:“竟然向阿兰发脾气了。”
圆性浓眉竖起。邢猎也会发脾气,他倒是从没想过,很好奇是什么原因。
邢猎复述川岛铃兰说那番话,然后说:“我知道她只是想为我解困,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恼她这样说。她应该很清楚,我是就算死也不会改变志向的。”
他看着反射金黄粼光的河水,眼睛里有一种平日难见的温煦神色。
“她是天下无双的女刀客川岛铃兰啊。也应该是天下间最了解我邢猎的女人。”
圆性听了,抓抓乱草般的头发,耸一耸宽厚的肩头:“我是个和尚,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邢猎听了嗤一声笑出来。圆性也忍着笑,替他把固定肘部的布带重新包扎好。
“谢了。”邢猎站起身来,捏一捏身上仍湿的衣衫:“也多谢你听我这许多废话。”
他正往村子的方向走回去时,圆性在后头一边收拾药物,一边叫住他。
“喂。”圆性低着头仍在执拾东西:“刚才的话,跟我说没用。跟她说吧。”
邢猎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扬一扬手,又微拐着脚步继续走向村落。
荒废残破的山神庙里,不时就有“吱吱呀呀”的怪声从黑暗角落传来。火光映掩着坛上那崩缺的泥像,看起来完全不像能安慰人心的神祇,反倒阴森得有如地狱爬出来的鬼差。
每次怪声传来,佟晶的身体就无法控制地颤动一下,身体尽量坐近庙中央生起那火堆。虽然明明知道。那是庙宇日久失修的木头吸收了春雨和湿雾后发出的自然声响,但心里还是无法压抑害怕。
闫胜正在另一头,拾起地上的废木搭一个支架,把蓑衣晾到上面去。
离开临江城之后,二人策骑回去林湮村,途中佟晶越骑越快,又多贪了许多路途,闫胜叫也叫不住她,结果错过了宿头,幸好找到这座破庙落脚。
佟晶所以如此兴奋,只因刚刚痛快地打过一场,心急要回去把战绩告诉同伴;如今处在这阴森的庙宇,先前那亢奋心情已然消失无踪。
闫胜把带来的一袭斗蓬打开铺在地上,给佟晶睡觉之用,自己则随便找一片干爽的地方,略把地上灰尘木石扫走,也就倚着柱子坐下来。
一时庙内变得宁静,只有拴在门口檐下的马儿偶尔轻嘶,还有火堆木柴发出的必剥声。然后又是那梁柱的怪声。
“这破庙这么糟糕,我们睡到半夜会不会塌下来呀?”佟晶向上四周看看,心还是没法安定。
正说着,一只老鼠就在大堆破烂桌椅之间爬出来,吓得佟晶“哇”的一声大叫。那叫声在庙里回响,更教她心寒。
“你还是担心睡着时给老鼠咬掉耳朵吧。”闫胜笑着说:“对了,你不是说有干粮的吗?最好趁还没给虫鼠偷吃之前,我们先吃光。”
佟晶没好气地打开包袱,掏出装着干饼的纸包,却另有一个小布包掉出来。
佟晶慌忙捡起来,打开布包察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跌坏,只见她拿起一根竹签,上面串着一堆青绿色的东西。
“糟了!”佟晶又再叫起来,用手去抹那东西。
“是什么?”闫胜接过干饼的纸包问。
“没什么……”佟晶说着仍在仔细将那东西上的青绿薄层抹去。闫胜细看,原来就是他去年在汉阳城买给她那个木兰的面团人偶,因为放得太久,加上这春雨天气,已经长满青色的霉。
“傻瓜!这东西你还留到现在呀?”闫胜失笑,却又感到心头一暖,想起那个时候在繁盛街头,她接过这人偶时的灿烂笑容。
“难怪……”佟晶垂着眉,一边清理着人偶一边说:“这两天发觉衣服上都有一股气味……原来是跟它放在一起的缘故……”
那面团已经坏掉,怎可能清洁成原样?闫胜瞧着失望的佟晶说:“扔掉它吧。我下次再送你一个不会变坏的。”
“要女的。”佟晶嘟着嘴说:“而且一样要拿剑的啊。”
“知道了。”
佟晶这时才满意,就把木兰人偶抛进火堆里烧掉。她又嗅嗅自己双手,沾染着一阵腐坏的臭味,连忙拿装水的竹筒弄湿手帕,将双手抹净,然后跟闫胜分开干饼吃起来。
“你记不记得……”佟晶一边咀嚼一边说:“那时候我们在岷江,天天都是吃河鲜,好美味啊。”
“你还说?天天张罗吃饭就花个半天,烦死了。”闫胜回忆起也不禁笑出来。
“哪有像你这种呆子?舌头敢情是木造的,吃什么都一样。”
闫胜想起从前在青冥山,宋梨常叫他做“剑呆子”。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教他生起一股亲切感。
他们就这样说起这两年一同游历的回忆来,兴高采烈的欢笑声盖过了那庙宇的“吱呀”怪声,令佟晶渐渐忘却了先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