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赢我啊。”陈岱秀冷冷地说,书生般清秀的脸,却洋溢着巫丹派武者的自豪。陈岱秀比江云澜大两岁,但因为相貌温文完好,相较之下看反倒像年纪小一些。
江云澜没回话,却瞪一瞪眼,再皱眉叹息摇头,露出一副“你胡说什么啊?”的表情。
“我的剑也一样快。”陈岱秀不为所动,坚持说:“要是真剑决斗的话,就算我给你刺中,我的剑也同时贯穿你那左手,刺进你颈项里。你避不了不是,你刚才根本就没有闪避。”
“那又如何?”江云澜耸耸肩:“我杀死了你。那就是一切。”
陈岱秀用力摇头:“那不过同归于尽。这不算是剑法。”
“能杀人的,就是剑法。”江云澜对陈岱秀露出不以为然的轻蔑眼神。
陈岱秀正要再反驳,一把沙哑而满带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
“够了。练武场是用剑之地,不是锻炼舌头的地方。”
两个年轻剑士无言,收起木剑面向说话者。
那是一名年近五旬的汉子,浓密的须发已几近全白,身材却发达结实得惊人,隆起的胸肩将一袭蓝染道服撑得满满,完全不似这年纪该有的身体。
汉子的肤色晒得像铜,脸皮粗糙如被石头磨遍;一双大眼像鱼般暴突,两瞳各向外斜视;粗壮的颈项上血脉贲起,整副面容好像蓄满无处发散的阳刚血气。他左腮上有一大片难看的伤疤,像被强酸或沸汤灼过,伤得最深之处皮肤都失去,露出一小片腐蚀成乌黑色的腮骨,从额顶至眉心刺着一行黑莲教符文,有如一柄倒悬在双眼上的小剑。
江云澜和陈岱秀都不敢说半句话。因为站在面前此人,正是当今巫丹派山门首席大师兄莫灵云。
十五年前黑莲教“大欢喜洞”浴血战里,仅有五名生还的“巫丹三十八剑”之一。
在众多巫丹派门人之中,莫灵云是极特殊的一个:今年已四十八岁的他,比师尊公孙清还要大一岁,而且迟至二十岁之年才开始习武,却凭着坚毅卓绝的意志,成为巫丹派有数精锐,并在那场恐怖血腥的恶战中生存下来。他腮上那片伤疤,就是当时遭黑莲教徒用足以腐蚀钢铁的酸液泼溅所致。即使是骄傲的巫丹武者,亦无人不对莫灵云折服。
莫灵云那双外斜的怪眼,滚来滚去瞪着面前二人,然后他用粗哑的嗓子责备:“你们以为在巫丹派的道场上比剑是玩游戏吗?还要争辩胜负?你们不相信这里每双眼晴吗?”
江云澜和陈岱秀听了,看看莫灵云身周。在众多天兵神将巨大石像围绕的“玄石武场”里,站着数十名巫丹同门。虽然没看见公孙掌门的白袍身影,但观战者仍甚具份量。
使双剑的冷面战神、同为当年“三十八剑”之一的葉辰;天赋异禀的长人剑士巫纪洪;年轻一代弟子里天份甚高、已在潜心修习“巫丹拳”的巨汉桂丹雷……其他众人则是先前已在武场上比试过的精锐弟子。刚才二人是最后一场。
在莫灵云责备下,陈岱秀露出惭愧的表情。江云澜没表示什么,但眼神里仍然显示不服输。
江云澜桀骜不驯、口舌从不让人的性格,巫丹山上人人都晓得,莫灵云哪会不清楚?只是他知道再责骂下去,也不可能一日之内令这小子屈服,于是收敛了怒气。
“好了,今天较技到此为止。你们都回去。”
众弟子听了,朝莫灵云和葉辰两位最资深的代教师兄抱拳行礼,散去下山。
江云澜把木剑放回“玄石武场”侧的兵器库。他始终没有跟任何人对视一眼。
从兵器库走出来,把门带上之时,江云澜身后传来一把冷冷的声音。
“你过来。”
江云澜未回头就知道,是他最崇拜的葉辰师兄。
面对葉辰,江云澜才稍稍软化下来,与那双下方纹着符咒刺青的眼睛对视。
“刚才为什么要这样打?”
听见葉辰的问题,江云澜叹息了一声。他嘴巴上从不服输,但还不至于自欺。
“我的剑法比不过陈岱秀。”江云澜直认:“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刺中他。结果我成功了。”
“可是你这个选择,不管是否得手,你也会死。”葉辰说:“陈岱秀没说错,这不是剑法,或者至少不是巫丹的剑法。巫丹派训练的是剑士,不是死士。不能成为最后活下来那人,就不算胜利。巫丹剑,是求胜的剑法。”
江云澜耸耸肩:“我只关心自己的剑能不能刺穿对手的咽喉。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葉辰瞧着江云澜固执的神情,无言。
江云澜抱个拳,径自离开。远去前他又站着,眺视“玄石武场”上那些被黄昏夕阳照射的神像,向背后的葉辰说话。
“我知道叶师兄的说法是对的。只是我想:也许有一天,巫丹派也会需要像我这样的剑法。”
听了江云澜这句话,葉辰心弦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