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击的爆风在下一刻卷到殷小妍面前,她掩面闭目,再看不见飞到半空的姚连洲。冲力令她重重跌坐在地上。无数飞射的砂石打得她扑脸生痛。
爆风散去后许久,殷小妍才定下神来,再次睁开眼睛。炮弹落下的位置距离她尚远,未有令她受什么伤害,呼吸平复下来后,她四处张看姚连洲的所在。
只见那白衣身影就伏在她身后不足七尺处,一动不动。
殷小妍爬起身,颤抖着一步步走向姚连洲,心里异常惊惧。虽然姚连洲已经不是她最爱的男人,但始终是把她从技院带走、改变了她生命的恩人,也是她至今在巫丹山上曾经最亲近的人。
而且不是因为他,我就没法遇上英志……
殷小妍走到姚连洲跟前跪下来,轻轻将俯伏的他扳转过来。看见他的模样,她不禁又害怕:姚连洲的脸满是刮破和碰伤,眼目、耳鼻和嘴角都流着鲜血。
殷小妍忧心地探索姚连洲的脉搏和气息,大是惊喜。
还活着!
殷小妍流出眼泪,不禁俯身抱着姚连洲没有知觉的身躯。
我就知道,你不是这么容易杀死的男人!
可是面前又放着一个难题:她要怎么救他走?
殷小妍出身市井,又曾在技院为婢仆,并不如外表柔弱,那次西安之战,她也曾经背着身材比自己还要高大的书荞姊姊走出“盈花馆”,然而姚连洲这么一副强健的武者身躯,却要远比书荞沉重得多,而在这空旷的战场上,要带着他逃走更是绝无可能。
无助地跪在昏迷的姚连洲身旁,殷小妍蓦然回忆起那天在“盈花馆”的情景:在那幽暗的房间里,在死亡笼罩的时刻,世界只有他们二人。就像现在一样。
殷小妍无法抑止眼泪。这时刻她察觉了,自己对姚连洲竟是如此无情:能够跟一个人同生共死,完全将自己的生命交托给对方的感觉,在这世上并不是那么常有。
而我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放弃了……
当殷小妍凝视着姚连洲没有表情的脸时,两个士兵的影子正悄悄自她后面接近。
将姚连洲轰飞的那口铁炮,因为发射的力量而向后震退,操作的炮兵协力把炮稳住,并拖回原来的位置。
同时排在旁边的另一台盏口大炮已然装填完毕,随时在长官的号令下燃放。炮队的指挥校尉李康平,心里一直数算着这轮发炮的次数。他想大概差不多了,在这样的轰击下,巫丹派的人相信已扫除了十之八、九,接下来就该停炮,并出动步兵去清剿残余。
还有,去救侥幸没死去的自己人……
李康平一想及此,不禁摇头叹息。他估算被己方炮击杀死的禁军,没一千也有六、七百人。这绝对是一场惨胜。
回到京师后,上面的将军恐怕许多要换人……有的甚至要人头落地……
战事很是短促,甚至还比不上平日操练的时间。但李康平跟部下都感到前所未有地疲倦。似乎面对巫丹派这些家伙,一个时辰也像一天般漫长。
还是因为牺牲战友的罪疚感格外沉重?李康平不知道。
部下示意那口装填好的铁炮已检査完毕,随时可以施发。
李康平正要下命令,同时却见前头烟雾之间出现一个人影,在炮口前方的无人空地直线奔来!
人影走得更近,众炮兵看见来者,只觉如目击奇景:这个横壮硕厚得有如大铁球的汉子,急奔而来的速度相当惊人,身躯的轮廊在他们眼前迅速变大!
桂丹雷那头像狮鬃般的乱发飘荡着,好像一堆愤怒的火焰。他左前臂上仍然穿着半个已然残缺的战盾,随着奔跑而前后摆动。那壮硕的身躯每一寸肌肉都在动,嘴巴大口大口地贪婪吸着空气,再如风箱般猛力吐出,与平日修练“巫丹拳”时沉稳舒泰的姿态大不相同,毫无保留地消耗着体内每一点滴的力量。
只要仔细看桂丹雷的状况,就明白他为何如此:他的右半张脸到处插满了炮弹碎片;右拳被炸断了三根手指;厚重的腹部裂开了一道创口,此刻草草用腰带包扎着,已然被血水染透……
但最要命的是喉颈处。一截木枪杆的碎片,深深插了进颈内,他每次呼吸都有空气从那破口处漏出来这是桂丹雷要如此大力吞吐气息的原因。
这位巫丹“镇龟道”顶尖拳士的生命,已然走到最后时刻。
“怎么办?”副手急问李康平。
李康平一时被桂丹雷的模样镇住,没有下令炮阵卫兵上前截击。桂丹雷还有三丈就冲到前面来。
担当炮兵的从来习惯遥距歼敌,绝对不想与巫丹派的任何一只怪物碰头;瞧着桂丹雷冲近,所有人都被强烈的恐惧淹浸。
负责燃放铁炮的士兵,想也不想就燃点了炮引。
把这怪物轰掉!
李康平欲阻止,却见药引已燃点,正在迅速缩短,他与众人慌忙躲避!
炮弹在近距离打中人体,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随时波及炮列间的众兵!
桂丹雷却依旧直线朝着炮口狂奔,同时咧开大口狂笑。
心里对巫丹师门作最后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