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跪在火堆跟前,大口大口喘着气。直至呼吸稍为平复,他仰起头,看看洞壁上反映的火光和影子。
在他眼中,那石壁渐渐浮现出一个白色的人影。人影很高大,正盘膝坐着,虽然随着光影而在壁上浮动,却有一种实体似的重量感。
闫胜知道那是谁,为什么出现。
自从几天前开始,他每晚都会看见这人影。从最初飘渺的一抹淡淡影子,到后来已经能够看清楚身姿与表情。
然后,他们开始谈话。
“你刚才那算是什么剑法?”那声音威严、清亮而熟悉。闫胜每次听见都有想哭的冲动。“完全不行。”
闫胜继续跪着垂头,不敢直视那人影。
“师父……”
闫胜决定入山修行,除了为观察“虎相”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在青冥派的时候,听闻师叔吕一慰说过,师父赫圣年轻之时,曾经一个人在外游历修练,并作过这种孤独的苦行,在无人深山渡过七十天之久。
这种苦修在青冥派有名堂,称之为“山螺”:螺是指像田螺那种向心的旋纹,喻意独自在山中是要往内观照自我,寻求功夫的突破。
闫胜听过不少关于“山螺”的事情,只知道此法在青冥派早已几被遗忘,近百年来只有赫圣一人进行,此外再无其他人尝试过;他也不知道“山螺”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和准备,只是凭着一口气就来了。
既然是师父做过的事情,我也要做。
闫胜想:自己自小在青冥派与众多同门修练,青冥破灭后又马上有了邢猎作伴,此后的伙伴与朋友亦越来越多;自己的功夫生涯上,从来没有只得自己一人的日子。
说不定,这就是我剑法无法再进一步的原因。
过去几十天“山螺”,一直支撑着他坚持的,除了寻找老虎,就是赫圣这个模范。
可是他从没想象过:竟然真的会看见师父!
这个“螺”字,原来这么可怕……
“这不是龙虎剑,”壁上的赫圣影子又再说话了。
闫胜还没有疯掉,他很清楚那影子和话语,都只是来自自己心里。但他还是无法自制地开口回答。
“我在青冥派学过的,就只有这么多。我真正见过龙虎剑法』也只有你跟葉辰决斗的那次。”
“不。不止的。”赫圣举起只有四指的右手,断然说:“我教过你的,远比你想的多。只是你自己忘记了。”
闫胜苦思这句话的意思,同时从俯跪变成打坐。他身上的皮肤散发出刚才练剑后余热的蒸气。
离开青冥山这四年里,他心里念念不忘复兴青冥剑道,每日都在回忆青冥山上学艺观摩的一点一滴,尤其是师父跟葉辰那惊世一战。
趁着孤独修练这种新体验,闫胜这数十日来将一切关于青冥剑道的记忆努力重整,尤其是每次由赫圣亲自传授的时候。
在青冥山六年里,闫胜绝大部分日子都是由各位资深的“道传弟子”师兄代传武艺,掌门师父亲授的机会甚少。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进入“归元堂”的资格。那个时候的燕小六半点也不心急
他是个谨守规矩的学生,没有像侯英志那样地焦躁。他只想:只要自己继续努力下去,“归元堂”与师父就会在那里等着他。青冥派又不会跑到哪去……
现在才知道,原来一切以为必然存在的东西,并不一定等你。
如今的闫胜只有紧紧握着当年的所有。令他惊讶的是,自己脑袋里记得的东西,竟然远比想象中多。从前都没有真正静下来整理的机会,现在于荒山里独自一人,许多不知藏在哪些角落的学剑记忆,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彷佛在孤独中,他的心成了一面清亮的镜子。
其中许多回忆里都有好友侯英志的影子,就连二人私下在山中半游戏地对剑的过程,闫胜都记得。
此刻小英在哪里?他手里还握着剑吗?
闫胜深感当时未有好好珍惜师父仍在的日子,如今只有格外努力回想关于赫圣的一切。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从前未有留意的事情:每当他正在学一套新剑法时,从“风火剑”到“上密剑”六套,师父总在那期间当众演示该套剑法,而且必然打三次一次是在闫胜初学之时;一次是他刚刚学会全套之际;第三次则总是在他将要参加门内校剑比试之前,赫圣就会找一人示范那套剑法的双人“式对剑”拆招。
当年闫胜没有留意原因,还在疑惑师父何解还要特意演练这么基本的剑法;现在重组回忆之后他终于发觉,师父的示范对象就是他!
第一次,让闫胜感受那剑法的风格与气质;第二次是给他看清楚每套剑法的动作和发劲窍要;第三次当然是实战应用。
“风火剑”的路线与速度;“泷涡剑”的劲力协调;“水云剑”的柔韧严密;“伏降剑”的气势与吞吐;“圆梭双剑”的精巧和霸道;“上密剑”的近身险中求胜……每次当赫圣亲身演示时,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而闫胜很庆幸,自己竟对那些影像存有很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