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连江彬都感到意外。他还有很多事情未及进行包括借宁王的贿赂帐册,发出矫旨弹劾各朝中大臣。他需要的是皇帝的健康渐渐磨蚀,而不是这样急激地变坏。
是下属施药不当吗?还是皇帝小子的身体本来就比想像中更差?
江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只能就这变化作应对:首先下令马上停止用药;再而加紧对皇帝的看管。
这时他却收到皇帝的旨令:马上移驾“豹房”。
江彬知道这代表什么。
他要回到自己最喜欢的地方。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可能要终结。
江彬也无他法,留下李琮及神周继续守着通州,自带“威武团练营”,挟着虚弱不堪的皇帝,回到皇宫西苑“豹房”。
张永的密探本来在日内就要于通州冒险接触圣上,却因这变故扑了个空。但如今即使能够向陛下进言,也已经太迟了。
“杨大学士……现在要靠你了……”张永如此遥遥祈求。
朱厚照睡到他最熟悉的床上。最初他还稍有好转,但很快病况又变得更坏,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
即使江彬长期向他施放的毒药已然停用,但先前的损害却无可挽回。皇帝的神智时常不清醒,整日呆呆躺着,看那幅图纹斑烂的天花。
过去的鲜烈人生,此际都像是遥远的梦。他有时好像会嗅到塞外荒漠的气味,然后泪水染湿了枕头。他的眼睛看得不太清,常常把照料他的宫女当成以前宠幸过的爱姬。
然后,就是深刻而无尽的寂寞。在生命燃至末尾的时候,他却没有半个人可以倾诉围绕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侍臣。而侍臣并不是“人”。
朱厚照在比较清醒的时候,就不断在脑海里翻寻,到底自己一生里认识过哪些“人”。最后他发觉就只有两个。
姚连洲和邢猎。
可是朕却无法亲自完成他们的心愿……这天他召来一名近侍太监,以气弱柔丝的声线,说出自己最后的旨意:“姚连洲与邢猎,于紫禁城决战,务必举行……此乃朕之遗愿。”
一个时辰后,正德皇帝驾崩,结束了他二十九年荒诞奇妙的人生。后追尊庙号“武宗”。
朱厚照真正的遗诏,无人理会。
“豹房”实在太接近皇宫,江彬亦无法隐瞒皇帝驾崩的消息。首辅杨廷和则早作准备,一确定陛下已去,即入宫求见皇太后张氏。
他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刻,必得背靠更大的权威才可能行事。
太后既为皇帝生母,也是先帝孝宗唯一妻室,极受先帝宠爱,故张氏外戚在朝廷甚具势力。杨廷和要稳定大明江山,她是必过的一关。
即使杨廷和早就知晓太后性情,但当面见的一刻他仍是深受震撼:太后端坐的姿态甚是冷静,丝毫没有让人看见刚刚失去亲儿的悲恸。
杨廷和在慰问后也就急急把一切状况向太后禀告。太后只是一直沉默地听着,即使听到皇儿可能受江彬的谋害,她也只是眼目微微收紧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