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禁药之中,十八层并没有其他药物那般无声无息,论其毒性也不算最为剧烈,可它的名气却着实不小。盖因服下此药之后,足足要痛苦上十八个时辰才死,而这十八个时辰内所受折磨,便如同经受了十八层地狱一般,因此得了这样一个名字。姜白虹原本不甘,杨守身上挂了这些人命,又注定必死,难道早死数月便可抵消不成?但未想他对已这般狠,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他与林皆醉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思量。
杨守一死,对天之涯的损失,远胜于长生堡。这不仅是因为林皆醉与廉贞两者能力的不同,更因为天之涯对首领的依赖,大大超出了长生堡。这与天之涯的出身有关,亦与杨守当年力挽狂澜,以一人之力重振天之涯颇有干系。
没有杨守的天之涯,并不能抵挡同样失去前任首领的长生堡。但是林皆醉也清楚,长生堡就算胜,亦会是惨胜。且不论江湖上尚有其他组织,说不定可得渔人之利。就是得知天之涯真实身份后的姜白虹,又愿意对他们全部下狠手幺?
最终姜白虹先抬起头,看向林皆醉,二人几乎是同时微不可见的点一点头。
这便是杨守两度言道,林皆醉接任堡主更好的缘故。岳鸣绝不会同意谈和,甚至岳海灯也未必会。
但是林皆醉可以,而姜白虹,亦不会反对。
天之涯的首领微微一笑,一抬手,服下了那枚十八层。
不知何时,夕阳沉沉地坠了下去。暮霭之中,那一线白浪格外的鲜明。
海流涛声不绝于耳,从古至今,再不曾停歇。
杨守依旧端坐在椅上,十八层服下到发作,尚有短暂的一小段时间,他低声笑着,“林堡主,你可知江湖上为何会有长生堡幺?”
这一句话引起了林皆醉与姜白虹的注意,然而杨守并不需要他们的回答,他续道:“若换在多年前,玉帅军队驰骋北疆,朝廷使令掌控天下,是绝不会有长生堡。那时候,玉京城中曾有一个十二楼,势力尚不出江南,仍不被朝廷所容……乱世出英豪,也只有现下这般的时节,才会出现长生堡这样强有力的组织,遍布天下的势力。林堡主,论到江湖地位,你已登顶,可是日后你究竟会走到哪一步,看得却是时势,难由你一人决定……”
他忽然面色惨白,再说不出话来。
十八层已经发作,杨守依旧保持着坐在椅上的姿势,乍一看与先前似乎并无两样,可他的十指已经痉挛,指尖紧紧扣着桌面,留下一道道血痕。
然而尽管如此,仍是听不到杨守发出一点呻吟声音,他的面上半点血色不见,冷汗浸湿了鬓发与衣领。又过片刻,他终于再难坐直身体,慢慢地蜷缩起来,满是鲜血的手指揪住了衣领,血与汗混在一起,一滴滴地落到地上。
海流不绝,却似乎再遮不住这极轻的滴落之声。
嗒、嗒、嗒。
姜白虹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够了!”
他拔出龙文古剑,向前一步,又道:“够了。”
姜白虹一心想着复仇,也从来不在乎杀人,可他却看不下一个人必死之前,对其这样的折磨。
杨守抬头看向姜白虹,看向后者手中已然出鞘的龙文古剑,一点锐意照亮暮色,他忽然轻轻地笑了,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几不可闻说了声,“多谢。”
一剑刺下,前尘尽消。
姜白虹几乎是带着歉意看向林皆醉,林皆醉却向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
我明白,杀人不过头点地。
暮色转为了夜色,没有人敢于上来点灯。林姜二人也不知在这静默的黑暗中坐了多久,忽然间,楼梯上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林皆醉心中一动,伸手点燃了桌上蜡烛。
上来的,却是陪同杨守前来,一直等在楼下的那个老仆,他喃喃道:“楼上一直没有声音,你们也该说完了吧。”一抬眼,正看到杨守倒在椅上的尸体。
那老仆面上并无戚容,他走了过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即道:“这是姜公子下的手吧。谢谢了,姜公子,你是好人啊。”
他全看出来了,姜白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却见那老仆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杨守的尸身,“走,文哥儿,回家罢,今后咱们再也不当杨守了。”
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
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
另一边,拥雪城分舵之人也已找到了岳海灯,将其带回了长生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