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林皆醉,若说他只是一个小总管,江湖上只怕也没人信服了。
他们曾与西南结拜,那时的金兰结义之情并非虚假;他们是玉京城中两大杀手的各自传人,曾生死相搏也曾最终放过;廉贞一生中最为重视的人死在林皆醉的面前,可那人也杀了林皆醉的胡先生,间接杀死了前任的长生堡主。
他们之前的恩怨牵涉,或许比当年林皆醉在大西南上设下的十万尘网阵还要复杂,还要难以看清。
廉贞忽然伸出手,一掌快若闪电,向林皆醉左肩拍去,他并不是真要和对方动手,更象是告诫,以及对自己先前那句话的印证。只是他刚刚出手,忽然有十分细微的风声自他耳边掠过,足有七道之多,道道尖锐无匹,较刀锋更甚。
廉贞知道林皆醉身有络绎针,且一直加以提防。但这些劲力较之络绎针声息要轻悄许多,范围亦要广上许多,竟不及提防。匆忙之中,他只得撤回掌风,只是未及防守,那些尖利的劲力便已打到他耳畔的船舱上,留下一排整整齐齐的孔洞。
林皆醉这七道劲力,原来亦是预警之意。
廉贞大惊,他万没想到:林皆醉的武功竟已到了现下的地步。林皆醉却只微微颔首,“承让。”又道:“观廉大哥武功,当日伤势想是已经恢复了。”
廉贞下意识答道:“褚辰砂治过一次”随后他住了口,自嘲似的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原不该小看你。”
“不敢。”林皆醉颔首致意,又道:“此次见面,亦是最后一次称廉大哥为兄长了。”
廉贞愕然,林皆醉慢慢道:“三哥。”
廉贞反应过来,苦笑道:“是啊,我还欠了小段三那许多”
指使人是杨守,然而下手之人,终究是他。
他又苦笑一声,凝视林皆醉片刻,终是道:“罢了,再见。”
天之涯的现任首领撩开帘子,走到外面,一艘小船已在前方不远处遥遥等候。廉贞纵身一跃,来到那艘小船上,小船随即划走,慢慢消失在林皆醉的视野之中。
此一别后,林皆醉也好,廉贞也好,乃至于世代于西南的段玉衡也好,他们首要的身份便只是各自称雄一方的江湖首领。天地广阔,而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一碗春直到这时才上前,躬身行礼道:“堡主,现在回去幺?”
“不急。”此时已至三更,流连河上的花船比先前少了些,却仍有笙歌不绝,林皆醉抬眼见天上明月,流云往来复返,不知怎的竟有了些许兴致,他道:“在河上慢慢走一段罢。”
琵琶、月琴、笛子、柔媚的歌声间或从交错的花船上传来,林皆醉并不十分在意,可忽然间,在听到某一句唱词的时候,他的面色忽地变了。
那声音颇为细弱,带着分江南的水音,音调却极为古怪,是旁人都不晓得的唱法。
“一翻一覆兮若掌,一死一生兮如轮。”
林皆醉心头剧震,面上却还还保持着平和,向一碗春道:“到那艘船旁边去。”
一碗春也听到了歌声,显出惊讶神色,便按照林皆醉的吩咐一路划去。悬在船头的白綉球花球过了半宿,许多花瓣都已凋零,在水面逶迤出一道隐约的白色痕迹。
他们很快来到了那艘花船切近,这一艘船也并不大,船头处一个船夫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林皆醉将眼一闪,看出船上并无机关埋伏,他衣袖一扫,一道劲力正击中了那船夫穴道,那船夫便晕了过去。
林皆醉一掠来到那艘花船上,一碗春紧跟其后。船舱上挂着一幅珠帘,烛光自里面透出来,一片闪烁璀璨。
他脚步顿了一顿,一挑珠帘,走了进去。
船舱里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草药气息,桌上摆着一个梅子青的酒壶,一副酒杯,又有两根高大的红烛燃得正旺,照亮了倚在榻上的人。
那人散着头发,面色惨白,是重伤未愈的模样。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但仍能看得出他断了一臂,两条腿的样子也十分古怪,似乎已然动弹不得。可尽管如此,那人半掩在散发后的一双眼仍然如若淬了毒的利刃,烛光亦是遮掩不住其中光彩,正是褚辰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