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大感头痛。
以流民的身份要求附籍,操作难度极大。首先她是个女人,女人立户本身就是非常罕见的事,拿钱贿赂都难如登天。
要陈老爷帮忙?不可能。
让自家亲眷,还是一个孤女自立为户,不知道的人听了,肯定以为陈老爷连个孤女都不愿养活。
陈家丢不起这个脸,故必不赞成她立女户。
退一步说,她通过种种手段,成功立为女户,日子就能好过了吗?非也。
理论上,官府会给流民发田地,或者让他们自己开垦荒地,然而土地兼并岂是玩笑?江南的田,早就给达官显贵占完了。
这群人占据大量隐田不说,还有更过分的,他们勾结官府,把自己的田地挂在农民名下,让农民交税。农民都没见过所谓的田,却被迫背上各种赋税,被坑一次就能全家自杀。
即便侥幸没有,也肯定会被剥削,要交很多的税。交不起税,就只能借钱,还不起就卖身,所以许多流民都会成为地主的佃户,或者干脆卖身成豪强的奴婢。
当然,如果她不认自己是流民,还有办法。
占籍。
经商的人会有双重籍贯,老家一个,经商地一个,但这有前提:有钱贿赂衙门的人,以及,名下有一处房舍,无论是买的还是租的都行。
就和现代办居住证一样,要租房合同。
但程丹若没那么多钱。
程父是个大夫,家中本不富裕,她逃难时带了些,也在路途中花光了。陈家每月给她一两银子的零花,这钱要买布做内衣,做纱布,要给厨房加点心吃,还有其他零碎开销。
节流是不现实的,而开源更不可能。
她没有机会工作,偶尔有顾兰娘那样的业务,人家给的也是礼,不是钱。至于义诊,为的是刷名声、传口碑,收钱等于自毁长城,同样不能收费。
“姑娘,寄人篱下虽是辛苦了些,好歹衣食无忧。”白妈妈苦口婆心地劝说,“莫要恶了陈家,您可没有能倚仗的人了呀。”
这话说得太对了。
程丹若并非养在深闺的小姐,她穿越已经十余年,非常了解古代的尿性。古代的底层人民过得不是人过的日子。
而女人比男人更没有人权。
若非如此,她绝不会厚着脸皮赖在陈家,谁不想自强自立,非要看人眼色?
“我只是问问。”她含糊以对,“不会贸然行事的。”
白妈妈叹气。
程丹若转移话题:“我请您帮忙找人做的东西,可得了?”
白妈妈对这个程家唯一的主子,还是上心的,闻言拿出一个包袱:“做了,我当家的找了好几个铁匠,才打出这套东西,只是姑娘给的二十两银子,基本上都用光了。”
程丹若颔首,赶忙打开包袱。
这就是她变成穷光蛋的原因之一,一套较为齐全的外科手术器械:金属针筒、血管钳、组织剪、手术镊、持针器、不同弯度的缝针、手术刀片……
她仔细检查后,不由松了口气。
古代工匠的水平果然不差,这点大路货的工具未能难倒他们。
二十两银子是她几年的积蓄,但绝对值得。
有了趁手的工具,就能做一做简单的外科手术了。而这门技术,才是她立足古代的根本。
她抚摸着冰凉的器械,略微安心:“多谢妈妈。白芷,伺候妈妈喝茶。”她叫来丫鬟,“你们母女许久不见,也说点私房话。”
“多谢姑娘。”白妈妈感激不尽。
白芷亦是喜不自胜,扶着母亲到自己屋里说悄悄话去了。
程丹若小心收好包袱,坐到窗下沉思。
目前看来,女户是下下策,极有可能与陈家闹翻,不到迫不得已,最好不要轻易走这步。
不能心急,陈知孝未定亲,还有时间,沉住气。她暗暗告诫自己,没有犯错资本的人,一次错都不能犯,忍住,再等等。
六月处,天气渐热,蝉鸣聒噪,春风学院中无心读书的学生愈发多了起来。
梧桐荫下,三三两两的学生们靠在榻上,品着冰镇的酸梅汤,闲谈最近听说的一件大事。
大儒晏鸿之要来书院讲学了。
虽说书院的先生们也都是饱学之士,山长亦是名声在外,但这次的讲学仍然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大家十分热烈地讨论着一个问题。
——晏鸿之来了以后,会不会和副山长高崇掐起来。
“子真先生(晏鸿之)与望山先生(高崇)分属心、理二家,怕是有诸多分歧之处。”一个穿着直身,摇着折扇的学子开场就挑明了关键。
“高师崇尚朱子,曾多次批判陆王心学,此次子真先生前来,怕是要好好辩论一番了。”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陈知孝。
陈老爷官至四品,他在春风书院自然也不是小透明,颇有些脸面。
他这么说,立即有同窗出言附和:“我赞成高师的主张,陆王之说绝非正理,若良知即是天理,道问学何处?非问非学何以尊德性?”
“此言差矣,陆王承自程朱,非是对立。”另有学子纠正。
然而又有人反问:“理为天理,在身之外,吾心为理,在身之内,如何相同?”
双方一言不合就开始争论,围观者却见怪不怪。
原因无他,这其实是夏朝现今最大的思想分歧,呃,说阵营也可。
没办法,初期只是思想流派的不同,但众所周知,撕x太久,不对立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