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亭里的门卫,头低垂着,大抵是睡着了。童安刷卡走出小区,沿着长长的宽敞的人行路一直往前走,到红绿灯路口,左拐,一个简陋的烧烤摊子赫然出现在眼前。空气里有木炭燃烧的味道,童安深深呼吸,她贪恋这种木炭燃烧时,散发出的独特的味道,烟火人间,温暖亲切。有年轻男子坐在其中一张折叠木桌前,喝啤酒,吃烤羊肉串,神情十分享受。童安拿起一只塑料篮子,挑了十串羊肉,十串鸡脆骨,十串韭菜,一只茄子,还欲再挑十串金针菇,被老板笑呵呵地阻止,“姑娘,你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童安只觉心里无比熨帖舒服,她接受了老板的建议,没要金针菇,将装满食材的篮子递给老板,笑道,“帮忙多放点辣椒。”
老板伸手接过,笑着爽快地应道,“好嘞!”
他五根红肿皲裂的手指,不期然映入童安的眼帘,她的眸子紧了紧,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挑张靠角落的位子坐下,静静观察这对经营烧烤摊的中年夫妇。只见两人长得一般粗,穿得一般粗,手脚一式一样的麻溜。男人负责烧烤,女人负责给客人上菜,倒水,将桌子收拾干净,兼收钱。他们极少说话,两人间的交流是无声的,一个眼神,一个笑,一个手势,便能明了对方的心思。长久以来生活的默契,造就了彼此的心意相通。
童安在啃羊肉串的时候,年轻男人结账离开,他的头发柔顺漆黑,垂到肩头,身体瘦削,穿黑色的长大衣,从后面看,身形似女子,童安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瞧,直至他消失在转角处。
突然,刮起一阵大风,路面上的细微尘沙被风卷起,落了一星半点在童安眼睛里,她连忙轻轻闭上眼睛,用手温和地一下又一下地,从上往下,轻揩眼皮,须臾,眼角渗出一滴泪水,眼里不再疼痛,变得舒服,她睁开眼睛,一片洁白的雪花从广袤宇宙,茫茫黑夜,飘飘荡荡,从童安的眼前掠过,落在她的掌心,有柔软的冰冷的触感,瞬间,消失,无影无踪。紧接着,两片三片四片,五片六片七片,八片九片十片,无数片雪花,洋洋洒洒,纷纷扬扬,填满空虚天际,天空热闹了起来。
买单的时候,童安温言说,“烧烤非常好吃,忙到深夜,可见,生意十分不错。”
夫妇两露出一式一样宽厚的笑,道,“还过得去,过得去。”非常谦逊。
“辛苦吗?”
“苦是苦了点,没有关系,我们能吃苦。我们吃苦,为的是让小孩不再吃我们这样的苦。”他们声音愉悦,眼角含笑,对生活满足,且充满希望。
天寒地冻的隆冬,凌晨的街角,烟熏火燎的烧烤摊,眉眼带笑的中年夫妇,幸福无处不在,可,这样的幸福,有多少人能承受得起?再幸福,不过是别人的事,大多数人不会愿意要。童安也不愿意,她在漫天的雪花中,沿原路返回住所,身后留下一行轻浅的脚印。
童安贴出招合租的广告,刚开始,有人约看房,童安不是嫌这,便是嫌那,总之找不到合适的室友。到后来,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室友。经历这件事,让童安对自己生出了新的看法,那就是自己并不随和,并不平易近人,并不好相处。而在过去长达二十年的人生中,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十分平和,好打交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