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申时了。
葛昀回府休整了一番,换下了一身戎装,穿上了一身朝服,早早来到宫门前,由内监领着来到了华英殿。
大殿门口已然站立着侍卫,门口的内监给葛昀递了个话“陛下在楼上”。葛昀明白之后便径直走入殿内。
华英殿,太祖开国时建立,分为三层,其顶层可俯瞰皇城,是整个皇城的制高点,里面传说空无一物,是华朝的禁地,只有天子和奉天子诏才能进入,也是华朝重大国策的议定之所,因为这里是全城最高,他人难以窥见。第二层中,四壁之上,除北面一壁空着,其他三面都挂有华朝功臣像,并于各自功臣像下供奉牌位,这是华朝臣子的无上荣耀。第一层倒是按正式议事大殿的规制建造,但君臣基本不会到此议事,就连华英殿的大门,平常也是紧闭着的。故此,当葛昀听说皇帝召他入华英殿议事时,内心已经深感不安,现在又听说皇帝还在楼上,更加觉得奇怪,可无论怎样,也是山雨欲来。
葛昀入得殿来,拾级而上,说起来他也不是第一次被皇帝召来华英殿议事了,两代先帝都对他有过恩诏入殿,只是此番心情颇为复杂,使这位老臣每走一步都心事重重,脑海里不断回忆起前几次入殿时的画面,这大概就是身体的记忆,周遭一切都有些熟悉,所谓恍如隔世,恐怕真如当下。葛昀尽力平复自己,尽力想着说辞,尽力保持仪态。
葛昀本来以为皇帝在第三层等他奏对,结果走到第二层时,恍惚间听到喊声“老帅来了?”这声音当然来自当今天子,只是语调更为平和,气韵更加悠长。
葛昀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把竹木的摇椅,一个蒲团小凳,一方案几,案几上只摆着一杯茶盏,如此而已。
第二层里因为终年供奉灵位,所以香火不辍,烛影摇曳,但也因此四壁都被封死,并不开窗,不许透风,免得走水。所以屋内光线并不算好,常年都靠烛光,如今葛昀看去,也不过大概能见人影罢了。
葛昀慢慢移步,一边走一边说道:“臣来迟了,陛下赎罪。”直到走近看了,才发现皇上穿着便装,躺在那张竹木的摇椅上,双目闭着,两脚微晃,竹椅也就随之轻摇。
葛昀站立一旁,未及开口请安,皇帝指了指旁边的蒲团小凳,示意葛昀坐下。
葛昀谢坐之后,便落定了,不敢开口,屋内就这么安静着。
半晌,皇上还是没睁眼睛,躺在竹椅上摇晃着说道:“朕年幼居东宫时,常听先帝教导‘君臣一体’,朕始终不解其意。”皇帝停了下来。
葛昀不敢接话,也不知如何接话,等着皇帝把话说完。
皇帝接着讲:“直到朕昨日看了老帅的军报,才明白其中深意。”
葛昀心下暗自揣摩,想来皇上说的应是第四封军报,确定皇上已经御览,他心里倒是稍稍安定下来一些,但仍就不敢搭话。
皇帝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讲到:“臣子是君王的脸面呐……”皇帝这句话语调悠长。
葛昀听罢,刚刚稍稍安定的内心不禁又紧张起来,心下暗想:臣子既是君王的脸面,那自己丧师失地,杀将掩过,以展示军威之名,大张旗鼓班师,企图坐实捷报,如此种种罪过,岂不就是丢尽了皇上的脸。但他实在猜不透这位少年天子的心思,故仍旧不发言语。
皇帝继续讲:“朕已经责成吴崇,把吴俊山一家依法严办。”
葛昀仍旧不知如何答话,也不知是怎么个依法严办。
皇帝睁开眼睛,平静地说道:“诛全族,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