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时节,阾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手持节仗,身穿素衣,脊背笔直,一步一寸的往阾山内走着,分毫不差。
那根节杖之上系着三个铃铛,铃铛下系着根根红色与牛毛般粗细的线随着风忽起忽落,异常鲜艳夺目,风中带起的铃铛声传遍四方。
这根节杖,是那钦天监老师历代相传,不腐不朽,就连铃铛都不曾掉落过。
老师传于他时曾经说过,它象征着一生二三,三生万物之道。
铃铛声清脆,远处的人听着有些像埙声,每当听到时,就会异常安心,心中清明。
来人是个老者,满目苍痍,发须皆白,即便如此,那双从不曾弯过的腿,也没有因为年龄变大了,就会弯了,就算是当今圣上,他也不曾弓腰拜过一次。
他那双干涸的眼睛直视前方,皮肤发着蜡黄色,看起来毫无生气。
他的眼睛只会看着前面走着的路和天上的星辰,就算是在阾山,在世人眼中的仙门,也不曾斜视洒望过半眼。
就这样,他一步一步迈过了阶梯,又一步一步迈过了前山,来到了那阾山的大殿之内。
殿前摆着三清道人和各路神仙,既无蒲团,也无供人插香拜仙的地方,有的,只是琳琅满目的仙家金像。
老人这个时候才望四周看了看,然后就站在殿门口往外看着。
过了一会,殿外来了一个人,是个清瘦的道人,头发有些凌乱,袍子貌似有点宽大,把本就瘦小的身体遮的严严实实。
头上带着一根木头发髻,牢牢的箍住了头发,仍旧有发丝从那束头发上探出头来。
持着节杖的人盯住来人,眼神毫无波澜。
道人站在了门口,他双手垂下,宽大的袖口隐藏住了他的双手。
道人望了望老人,眼神停在了那根节杖之上。
“它原本是山上物。”道人的声音传入老人耳中。
“钦天监于尧,见过先生。”
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于尧干涸的口中传出。
道人伸出了手,用另一只手拉起了这只手上的袖子,漏出了那只手上的茶壶,有白雾从壶嘴中冒出。
“喝口水?”道人挑眉问道。
“有用吗?”于尧仍旧声音平坦,毫无波澜。
“没用。”
“只听有礼,还不曾见过先生行礼啊!”道人又说。
“世道说,可拜天地日月和父母亲友,还不曾拜过他人。”
“若是说起来,我应该算是你的师祖。”道人不曾和他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你此来何事?”道人把手中的茶壶放在一个仙家神位上,从壶嘴喷出的雾气围绕着那做金像久久不散。
“求术求药。”
“你来之前没给自己看上一看?”道人皱眉,神色不悦道。
“于尧自知愚钝,即便是观星也时常观不准,更何况观人了。”
“观星难还是观人难?”
于尧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想了下,说:“都难。”
“我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道人不再看着他说,他抬起头来,看着那座最高的金像,金像一只手拂着胡须,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双眼望着整座天空,如今只能看着房顶。
“你知道这是谁吗?”道人不等心中疑惑的于尧开口说,就自顾自的回答:“听说这是创派祖师,如今位列仙班,你看到了那胡须了吗?竟然能长到腰身下面,你今年已经有七十有六了吧?你的胡须才多长?”
于尧抬起一只手摸了一下,才刚刚越过脖子,若是仰起头来,怕是脖子都没过。
“这么长的胡须,得个千百年吧,千百年多久?一个王朝才多久?如今阾山有数千年了,这数千年里,可曾出过任何一位长生之人?”
道人突然伸手抓住了于尧一只手腕,眨眼之间,于尧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这个地方满是坟墓,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的墓碑上面连个名字都没有,甚至于没有墓碑。
苍凉的山头上,本来青青的小草已经有些发黄干枯,不知道阾山上是什么原因,山上一年四季里,任何植物都不会越东,就算在最冷的冬天,树木也仅仅干枯落叶,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芽发出。
“这片地方,埋着阾山年年代代死去的人,骨叠骨,墓压墓,多少人成了土。”
又一眨眼之间,道人和于尧又重新出现在了大殿之内,面前的那个高大的神像还是笑着,于尧把目光仔细看着金像的笑容,刚才温和的笑脸,此刻已经变得更像苦笑。
“若是有长生药,长生术,可还会有后山那片墓?”道人反问于尧。
于尧笑了,此刻他笑的像个孩童,这样的笑容出现在苍老的面上特别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