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仰头看了看幽暗高远的夜空,一轮淡淡的残月正从云海中慢慢探出头来,如纱如雾的月华驱散了浓重如墨的黑暗,将远近上下映照得朦朦胧胧,如真似幻。今天应当是夏五月二十二日了吧,程越暗自叹息了一声,想道,二十二,月初弦,三更鼓落上中天,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自从那日跟随刘无敌进入侯景军中至今,怕是已两月有余了吧。
骤马行杀戮,一言决生死,这种原本只存在于书本和影视之中的场景,在短短的六十几天里,已然深深镌刻在了自己的骨头上,溶解到了自己的血液里,仿佛自己原本就属于这里,这才是自己真实不虚的整个人生。
此时此刻,感受着身边凛然如冰的杀意,看着这穿越了近一千五百年时空的明月,程越心头那段融合纠缠的记忆便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突现,一股如梦境幻影一般的虚无感觉翻腾涌动,仿佛灵魂和躯壳在恍恍惚惚中都要融入这如水的月色之中,在微风的轻拂下散逸于天地之间。
“小贼!还不速速下马受死!”高起横枪立马站在程越身前,一双牛一般瞪大的双眼里满是凌厉之色,他右手一振,鲜红的缨穗随着矫若游龙般的长枪顿时暴起,直朝程越胸口一头扎下:“且吃你高爷爷一枪!”
程越在这一声大喝之下瞿然惊醒,遨游于夜空之下的六感顷刻间各归其位,他猛地睁开双眼,赫然见一杆寒光凛凛的长枪急速朝自己当胸刺来,情急之下来不及思索,程越随手抽出腰间环刀尽力一格,险而又险地将高起凶猛的一击勉力挡下。一股腥甜的气息顿时朝喉头一涌而上,程越只觉胸腹间火辣辣地一阵剧痛,两臂一软,手中的环刀“当啷”一声被磕飞出老远。他暗自苦笑了一声,看也没看高起一眼,随手将马上的长枪绰在手里,猛地一偏缰绳,返身打马便往外冲去。
“什么无双勇士,夜战秀荣!原来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懦夫而已!”高起见自己一击之下便打落了对方的兵刃,心中甚是得意,他举枪朝正往外突围的程越一挥,大叫道:“围起来,不要让他跑了。”众骑哄然应诺,阵势一转,另有两骑从后穿出,直朝程越马前拦截邀击。
程越见敌骑增兵拦住了去路,自知无力突围,只得勒马挺枪,与来骑勉力战作一团,由于胸腹受创,无处借力,他只得尽展平生之所学,将手中一杆长枪舞了个淋漓尽致。高起驻马战圈之外咋舌看了一阵,只觉心旌摇动,目眩神驰,但见程越枪如梨花散雪,势若游龙腾空,扎、搕、挑、崩迅似鹰击,抖、缠、架、挡稳比山岳,虽以一敌九,团团而战,却有条不紊,毫无窘态,九骑步步紧逼,程越且战且走,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襄城城墙之下。
程越受创伤所累,鏖战至此,身上已然全无半点力道,唯靠着精湛的枪法技巧在苦苦支撑。他虚晃一枪逼开一名拦在马前的敌骑,驱马紧走两步来到城墙根下,返身扫了眼簇拥在身前的九名骑兵,枪尖斜指,森然道:“不惧死者,上前一步来!”众骑被他气势一阻,一时间莫不噤然不敢多言,又见他身倚城墙,背后无虞,攻守之势都在当面,不由得面面相觑,迟疑未动。高起见众骑束手,不由得躁意顿起,郁气横生,又见城墙低矮残破,担心有失,不敢再袖手观战,他深吸了口气,扬天一声大吼,绰枪在手,打马朝程越狂奔了过来。
程越喘息甫定,突见身前众骑蓦地朝两边分开,人群之中有一将骤马挺枪,直朝自己当头冲来,他深知凭自己眼下之力,绝无一丝生还的可能,只得勉强打起精神,将高起势猛力沉的当头一击拼力格开,垂下酸胀的手腕,将长枪扎在地上,看着高起蓄势待发的双臂,淡然道:“程某力屈,无能再战,头颅在此,君自取之!”
“程队主果然不负忠勇之名!”高起深深地看了程越一眼,将长枪挂在马上,一翻身跳下马背,从腰间抽出环刀,走近程越身边,慨然道:“只可惜你身从侯逆,郡公有命,不得不诛!不过你放心,高某敬你英雄气概,待悬首城门之后,必会将你敛尸厚葬,不至使你首身分离,暴骨草泽。”
“如此,有劳了!”程越笑着朝高起拱了拱手,翻身下了坐骑,丢开缰绳,拍了拍手,轻叹了口气,朗声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惜哉,惜哉!”高起斜垂着刀尖走到离程越一步开外站住身子,朝程越笑了一笑,挥刀直往他头颈之下斫去。
“好!好别致的一句诗!”正当高起想手起刀落之际,忽听得前边城墙上有人放声大笑,他心中猛地一惊,手中环刀却毫不含糊地加速向程越头上斩落。刀未及程越之身,高起突觉眼前白光一闪,一柄形如短匕的物件从笑声起处飞了出来,重重地撞在自己臂弯上,高起顿觉右臂一阵发麻,手腕不由一松,环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