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是他来到郑浩辉老家的第三天的傍晚,但丁拍拍乏力的双腿,叹着气望了望远处的隆胜庄园,终于低下头,决定去找个吃饭的地方坐一会儿。他走进一家拉面馆,点了拉面和烤串,然后几乎趴到餐桌上,直到饭菜端上来。啃下两串羊肉后,他无意中抬起头,却看到了三天来给他最大启示的东西。
那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大照片,照片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是湛蓝天空下广阔的草原。然而它镶嵌在木框之中,让但丁一下就联想到了画。没错儿,画儿!我怎么早没想到呢!但丁茅塞顿开,意识到在郑浩辉的心中,除了对“妻子”的爱和对父亲的恨,还有一种情感足以牵动他对绘画的兴趣。不过犯规小组的情报分析员并没有拍着桌子立即起身冲出面馆在大街上飞奔,而是一边不顾面条和烤肉还有些烫嘴狼吞虎咽,一边飞快地翻阅脑中的回忆片断,想着在哪儿见过和画有关的建筑,不料竟完全想不起来。他将最后一口面填进嘴里,然后匆匆结了账离开,重新朝着隆胜庄园走去。
但丁决心以隆胜庄园为中心,仔细查找其辐射范围内以美术为标识的房子。可惜如果有两个人,这个调查推进起来能快得多,而一个人的话,意味着他只能按照路线绕着圈子走。
离隆胜庄园最近的街道周边没有任何经营绘画的店铺,仅有的沾点儿边儿的除了照相馆和婚纱店,便只是“美容”、“美发”、“美甲”,再往远走一点儿,还发现了一家美术培训学校。这也不奇怪,毕竟如今的绘画艺术对大众来说并非直接而刺激的消费体验,而且看起来这座城市并不具备足够深厚的美术传统,也没有798那样的艺术品的商业化运营链条,因此即便是城中真的喜爱笔墨丹青的人,亦会清楚在这租金不菲的黄金地段开门面极有可能落得个赔本儿关张的下场。照相馆他进去问过,美术培训学校这会儿关着门,他照着招牌上的手机打了过去,依然都没有疑似郑浩辉的线索。但他抱定锲而不舍的决心,要把这附近彻底走一遍,每个街角每条过道都不放过。
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但丁已走出隆胜庄园两条商业街开外,在东南方向,他寻到一条又窄又深的巷子,夹在两排南方常见的那种二层小楼之间。或许是因为没有被包括在开发计划之中,这条巷子显然未曾经过新的修饰,看上去非常老旧,或者说简陋,连路灯的亮度都不是很足,与一条小马路之隔的商业街的华丽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这儿也值得一探。但丁凭他的感觉这么想着,借着昏暗的光线摸了进去。
巷子两侧的小楼多半大约是民居,也有三四家一层的开成了小饭馆或小卖部,此时还亮着灯在营业。但丁一直走到巷子的最深处,发现了一间比它们大得多也更加亮堂的店。
首先吸引但丁的是,这家店的正面不像如今的新建商铺那样呈正方形且一般只留成一个出入口,它外墙的横截面很长,墙体上以窗户下沿的水平线为界,贴着上白下蓝的瓷砖,只可惜现在因为表面附着上越来越多的污迹而失去了光泽。通过窗户,可以看到在节能灯管所洒下的白光照出屋内摆着的一排有棱有角的三层玻璃柜台,柜台后面还立着几个玻璃柜子,柜台和柜子里依稀可见放置规整的笔筒、刷子、丙烯罐和纸张等物品。看见了这些,但丁才想起抬头看店的招牌。所谓招牌,就是在外墙顶部装上一层铁板,铁板被油漆涂成了与下半边的瓷砖近似的浅蓝色,上面贴着一行优美的镀金楷体大字,可惜字的镀层受剥蚀已很严重,字本身因此看起来有些晦暗,且有些笔画都脱落了,相信在白天,想乍一眼把它们全看清楚也不容易。但丁在跟前也稍微费了些眼力,才把这招牌认明白:下寨口美术用品商店。
他想起不远处一个公交站就叫“下寨口站”,而这家商店的取名方式在这个年代似乎过于朴实。他推开门走进了去。果然这商店横截面虽然显长,内部却没有多大的纵深,这很有老式国营商店的风格,结合它的外观和店内布局,但丁心里已大致有数了。
他的眼睛飞快地转向右侧墙角处,就在目光移动到那里的几乎同一时刻,他听到一个带着浓重方言音的问候:“欢迎,想买些什么?”坐在墙角的那个白发老头摘下老花镜,放下手中的《美术界》杂志,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