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忆起了那天晚上同郑浩辉的对话,也就是他们俩一起吃火锅的那次。这种回忆让他毛骨悚然,因为他记得当时他一度以为对于“父亲”这个话题,自己和郑浩辉有同病相怜之感。
不,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做法和他完全不一样!但丁狠狠摇了摇头,见郑浩辉凝望着车窗外,仿佛真的是在关注那家银行。“你……你爸爸到底干了什么?”但丁问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非要用……用杀光他‘同类’的办法……对付他?”郑浩辉回过头看看但丁,又是哈哈大笑一声,说:“益明,你好像还不明白?我杀的不只是他的狐朋狗友,他们只是陪葬的,这场葬礼的真正主角是他啊!”
但丁浑身打了个哆嗦,他忍住恐惧和作呕的感觉,回想着之前礼堂里一个个躺在地上的人的模样。也许在他们还立着的时候,尚可以判断一下各人身份方面的主次与轻重,而当这些人身着相近的服色,怀着几乎相同的痛苦躺倒在一起时,除了惨不忍睹的情态,恐怕没有别的什么能给但丁留下特别的印象了。哪个是他的父亲?但丁猜不出来,于是他直接问道:“你爸爸究竟是谁,竟然……竟然值得你做出这种事儿来?”
“好吧,我的朋友,都到了这一步了,我就都告诉你好了——那个小区,我们刚刚逃出来的,你已经知道它的名字了吧?”“隆胜庄园。”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但丁相信整个事件最终的答案其实已经揭晓了。这时,他感到有两种懊丧的滋味涌上了心头:一种是源于自己过于迷信对郑浩辉这个人的了解,仅凭那条短信诗歌般的文风就把此人当做被利用和陷害的人而不是加害者看待,并且在这次调查中忽视了之前包括那张“血色楼盘”的画在内的、可以推导出这位明显的富家子与隆胜庄园的开发商高层有更密切关系的线索,把整个小组都带入了歧途;另一种则是因为既然郑浩辉准备“都告诉”他,那么知道了全部内情的自己很有可能将被这位已经制造了几十人的“葬礼”的前救助对象与“同仁”灭口,况且依现在的状态,他还真不一定打得过这个瘦麻杆,又或许,根本不用这家伙动手,自己就很快会变成和礼堂里那些人一样了。
你究竟是隆胜集团中哪位领导的表侄、外甥……或者说,私生子呢?但丁担心这会成为自己在心底发出的最后一个疑问。隆胜庄园的开发商名为隆胜集团,就像小组先前在公开的资料中能查过的,该集团领导均为男性,且没有一个姓郑的。
“你的父亲……”但丁索性决定主动一些,“他、他一定是……”“他的确是个无耻之徒、卑鄙小人、贪婪无情之辈!”郑浩辉的面孔蓦地扭曲得格外狰狞,他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声音也猛然变得十分狂暴,“不是他使坏,隆胜的人自己怎么就非要把我家划到动迁的范围内呢!”
无论是他情绪的骤变,还是最后的那句话,都让但丁猝不及防。“隆胜的人自己”,细品之下,但丁暗想:这莫非是说他爸爸终究不是隆胜集团的人?
郑浩辉埋下头,深吸了几口气。当他重新扬起那瘦削的脸望向前方时,但丁依稀从他的右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离我定主意还早呢,和你说说吧。”他说,“记住,下面我告诉你的,以前我只跟小妍说过。”“哦……真荣幸。”但丁答道。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年轻人,他是那种典型的本领不大贪心却不小的人,混进仕途以后满脑子想着飞黄腾达,但是一直没能如愿,只能当个小科员。直到后来,他的表姐夫作为主要助手跟随隆胜的老总把生意搞大了,他一下子觉得机会来了。靠着自己所在单位的优势,他开始在他的领导和隆胜的老板之间搭线,越搭越频繁,让老板得了方便,让领导得了好处。领导满意,老板高兴,他更得意!就这样傍着奸商和墨吏升官发财,终于,等到捞够了,他及时抽身,一变脸成了下海的商人,和隆胜集团重新勾结在一起,赚取了更多的油水,娶了漂亮婆娘,住进了豪华大宅。
没错,发达以后他结了婚,因为当他一文不名的时候根本没娶到老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那时的他多么寂寞。事实上,在如今的隆胜庄园开发圈的最边缘,曾经有条陋巷,住着一些穷困的卖身女人。其中有一名女子,小科员是她的常客。当然,那女子不是杜十娘,他们之间仍然是那种皮肉交易的关系。但据她说,每个晚上,他很愿意将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所有不快向她倾吐,并说这些话只能说给她听,也只有她能听下去。这样的交往持续了差不多两年,然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而小科员这时候到了翻身的关键时刻,他尽管还是没有对象,却不可能给她任何承诺,以免影响他的大好前途。但她舍不得自己的骨肉,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
这个小男孩从小就没有父亲在身边陪伴,由于他母亲的缘故,他不得不忍受足够的嘲笑和白眼,他越来越感到孤独,朋友越来越少。讽刺的是,他缺少的有这么多,但唯独不缺少填饱肚子的食物。为了让他母亲对他的身世保持沉默,每月固定提供一笔钱给他们,供母子俩权且保障衣食。权且保障衣食,哈哈!是啊,能保障的也只是衣食,没有关心,没有感情,没有家的温暖!他再也没有在她家里出现过,而她带回家的大都是陌生的客人。没错,她还需要做生意来让自己和儿子过得更宽裕些。这种日子不知道会不会有所改变,至少不会变得更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