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住在南城宣北坊关王庙附近,四条胡同第三家,门前有颗大槐树的便是。
此处离着皇城根脚极远,傅娆打宫车下来,已是披星戴月。
傅家小厮早得了吩咐,此刻开着正门摆上香案,等着宣旨。
晚风微凉,吹迷了傅娆的眼。
近乡情怯,傅娆眉目怔怔立在门口,竟是半晌没迈出步子,还是桃儿闻讯先一步从门槛内扑出,望见傅娆好端端立在那里,冲下台阶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哭了一场。
须臾,郑氏被傅坤并钟嬷嬷搀扶出来,母女俩相望片刻,皆是泪眼盈盈。
一家人先是恭恭敬敬接了旨,临送内侍出门时,钟嬷嬷悄悄塞过去一锭银子,那内侍不知是何故,竟是笑眯眯推拒。
傅娆这厢与傅坤一左一右搀着郑氏回了正堂。
皇帝的赏赐被一一摆在堂前,金玉珠宝,绫罗绸缎,满室盈辉。
郑氏扫了一眼并不见喜色,反倒是神情冷淡,也不望傅娆一眼。
傅娆自知是惹了她不快,连忙跪在她脚下,“娘,是女儿错了,女儿今后守在您跟前哪儿也不去了。”
郑氏却是不信她这话,只懒懒将衣角从她掌心抽开,神色冰冷道,“你性子像极了你祖母,谁也劝不动你,罢了,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任你整日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拼着一口气替你烧香拜佛,求佛祖多留你片刻”
说到最后,自个儿倒是先落下泪来。
傅娆见状便知自己离家这段时日,郑氏定然心神难安,整日以泪洗脸,不由心痛,抱住她膝盖哭道,“女儿再不了娘莫伤心,女儿若再惹您不快,您只管打女儿”
郑氏到底心软,见女儿刚从那死人堆里爬出来,一颗心后怕之至,连忙扶起她,搂在怀里,“罢了,娘还能真的跟你计较不成”一边替她擦泪,也顺带将自个儿的泪痕给抹了,“你今日既允诺了,便要说到做到,娘这倒也没别的事,只一桩,尽快将你跟衡儿的婚事给办了,此后娘当个睁眼瞎,不再讨你的嫌。”
傅娆听了一颗心如坠冰窖。
傅坤在一旁见傅娆脸色不对,立即护着姐姐道,
“母亲,姐姐刚回来,还没好生休息,婚事以后再提。”
郑氏见儿子横插一脚,脸色一拉,“你个小兔崽子,成日跟我作对”
傅坤最怕郑氏唠叨,眉尖已蹙起,径直将傅娆给拉了起来,高瘦的个子挡在她跟前,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娘,儿子今日把话撂这了,您不能逼姐姐嫁人,头一个是徐嘉,人怎么样您也瞧见了,现在那个陈衡,我是不知他人品如何,可难道就不能让姐姐自个儿去抉择?”
郑氏本就忍得一肚子火,当即拍案而起,“混账,我这当娘的难道还能害了她不成,你整日读书哪里知道人言可畏,你可知街里邻坊,三天两头问你姐姐的婚事,今日不是这个拉个死了妻的男人来说道,明日便是那个想将你姐姐塞去给人做妾,你以为我心里头好过?”
傅坤听闻有人叫他姐姐去做妾,当即俊脸绷得通红,勃然大怒道,
“反了天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进门来,门仆呢,下回见着这样的,给我打出去!”
下人在厅外跪了一地,皆是战战兢兢。
母子俩这厢吵了一通,反倒是住了嘴,一个背身靠在圈椅里,默然掩泪。
另一个呆呆不言,差点将下唇咬破。
“都是徐嘉那个混账害得!”傅坤俊眼寒光毕露,牙关绷紧,
傅娆陷入一团深深的迷茫中,挣扎了许久,方才醒神,垂眸,弟弟犹然握着她的手腕,那瘦劲的手指泛白,青筋毕现,
傅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将他紧箍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失笑道,“你们快些别吵了,今日陛下赏赐,咱们却在这里哭闹,是对陛下不敬,都收起眼泪。”
郑氏也知轻重,瞥了一眼那厚重的箱子,微叹气,“这些都是你拿命换来的,钟氏,你着人抬去库房,登记在册,回头都给娆儿当嫁妆。”
傅娆心知总这般僵着也不是办法,笑盈盈来到郑氏跟前,搀扶着她往后院去,
“娘,女儿跟您保证,一定寻一个顶顶好的夫君,您别着急,女儿会给您扬眉吐气的。”许下诺,她又搂着郑氏胳膊撒娇,“娘,女儿好久没吃您做的菜了,您今日可炒了茭白小肉?”
郑氏最吃她这一套,再大的火也消了,刮了刮她鼻梁,露出怜爱的笑容来,“给你准备着呢,饿了吧”
母女俩笑声渐行渐远。
傅娆累了数月,不曾落个好觉,这一觉倒是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才醒。
午时,吏部发来的任命诏书便送来了府上,说是叫傅娆三日后去太医院应召。
一同送来的有官服,进宫的腰牌文书之类。典药使官阶极低,只有从八品。
郑氏得知傅娆要入宫做女医,又郁闷了半日,顺手将那官服摊开一看,“这般大,与你身量不搭,”决心帮傅娆改小一些。
傅娆第三日便穿着这身绿色黄鹂补子,再戴上那顶一梁冠,俨然一俏儿郎,拿着腰牌,神气十足入宫当值去了。
太医院在整个皇城的东南角,从大明门入宫,往东一折,礼部衙署后面便是,走小半刻钟便到了,一小黄门得了冷怀安吩咐,自正阳门候着她,领她去太医院点卯,谭正林事务繁忙,并没见她,倒是贺攸迎着她入了内,带她来到太医院最东边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