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有十景,这“断桥残雪”正是其中之一。可是现在天气正热,别说下雪了,就连秋风也无半点。故此这一景便欣赏不成了。不过虽无残雪,桥下却尽多荷花。恰好看见桥边有家小酒家,似乎甚是雅洁。陈胜便信步入内坐定,小二随之送上酒菜,肴精酿佳。凭栏而坐,饮酒赏荷,也可谓人生一大快事也。
正在饮得痛快,忽然之间,就听见脚步声响。一群游客说说笑笑,前呼后拥地也走进这家小酒家来。酒家见有客上门,连忙叫店小二来招呼客人。当下众人分两桌坐了。陈胜听得人声嘈杂,打扰了自己的兴致,不禁皱皱眉,下意识回头相看。不由得登时为之一怔。
原来这群人当中,一席四人劲装打扮,正是金国秘密组织《至尊府》“九兵卫”的几名高手——“月下狼”哈杀、“胭脂虎”第五戈东、“铜皮鳄”那霸、还有“丧门犬”鲁鲁如刀。他们生具异相,兼且又都是一股凶悍悍恶的模样。再加上衣着打扮也未曾更改,明眼者都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汉人了。有那等胆子比较小的,乍见他们进来,心中先怕了三分,忙不迭地结账走人。
四名“九兵卫”是金国派过来,保护与南宋商量议和的使节,完颜阿骨打之嫡系儿孙完颜亮的。职责所在,他们自然不会抛下完颜亮,独个儿跑出来游玩。当下陈胜把目光移过去,看那第二桌客人。果然看见昨天在状元楼时候所见过的那名女真青年,就坐在酒席上首位置处。不是完颜亮,还能是谁?
完颜亮虽然身为金国皇孙,但这时候却换了一身汉人文士打扮。乍看之下,倒像是位富家公子哥,不似塞外粗犷蛮夷了。此外,昨天跟在完颜亮身边的,是雷损和狄飞惊。但今天却换上了几名汉人。从他们的打扮,以及举手投足之际的神态动静看来,多半是朝廷官员。
却听得完颜亮“唰~”地张开手中的洒金折扇,笑道:“南人诗词,我独爱柳永。柳永诗词当中,我又最喜欢那一阙《望海潮》。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哈哈,当初在北方时候,我还以为西湖虽好,但文人诗词,终究难免夸张。但直至现在方才知道,西湖风貌,可不当真就是柳永词中所描写的一模一样吗?”
听得完颜亮夸赞柳永,旁边有名看来官最大的,连忙诌媚陪笑道:“王……公子久住北方,想不到也知道我们南朝的诗词文章。那柳永生前不过一介落魄穷孙,若他死而有知,能够听到王爷这番说话,必定感激流涕了。”
另一名官员又摇头晃脑道:“前朝仁宗皇帝时候,柳永中了科举,不曾想其所作《鹤冲天》一词当中,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之句。仁宗皇帝听后,就道‘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于是把柳永名字从中举名单中抹去。唉~仁宗皇帝此举,未免有些刻薄了。但若当年柳永遇上的不是仁宗皇帝,而是王公子你,哈哈,想必卿相当不至于再穿白衣也。”
完颜亮听了这句恭维,当即哈哈大笑,道:“不错。南朝虽有人才,可惜皇帝不能用,于是终于破国,被我大……北朝占了中原的花花江山。而若有朝一日,我能够得遂所愿,必定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定要让天下英雄,皆为我所用。”顿了顿,又笑道:“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此才是我平生之志也。”
完颜亮乃金国皇孙。他要提兵百万,立马吴山,便除非是金国南征,大宋亡国。如此公然透露自己志向,其勃勃野心,已是一览无遗。这一席上,除完颜亮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是宋朝官员。原本听得金国皇孙意图南征灭宋,众人纵不立刻起而怒斥,至少也该面露些许尴尬之色才对。未料众人非但不见如此,更一个个鼓掌叫好,摇头晃脑,大赞完颜亮“诗词绝妙,好豪壮的气概。”肉麻之处,简直教人难以想象。
陈胜听得心中愤怒,重重一拍酒案,就欲起身斥喝。却没想到他尚未开口,旁边先已经有人沉声冷笑道:“数月前小商河一战,数万兵马奈何不得我大宋区区三百壮士,已经贻笑大方。再赔上一个四太子兀术,以至于十万大军瞬间土崩瓦解,只能仓惶逃回黄河以北。如此战绩,居然也好意思大言不惭,说什么要提兵百万,立马吴山?嘿,简直可笑之至。这还罢了。身为大宋官员,吃朝廷俸禄,居然对这蛮夷一番狗屁不通的言辞大拍马屁。哈哈,好一群无耻的走狗啊。”
那人说话嗓音不大,但语声甚是清朗。故此这小酒家之中,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哈杀、第五戈东、那霸、还有鲁鲁如刀等四名“九兵卫”,都不通汉语,故此只是自顾自吃肉喝酒。但完颜亮和那几名宋朝官员,面上深色都登时变成一片阴沉。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说话来自酒家西南角落处。那边的酒桌之旁,分别坐着两个人。一个年纪约莫五六十岁左右,须发皆已花白。身上衣着打扮,就似是位落魄的乡间老儒。但不知如何,其动静神态,自有一股金马玉堂的华贵气派,教人不敢轻视。而在这名老者身边,则是另外一名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的中年人。他身穿黑袍,面如冠玉,神闲气定,宛若玉树临风。可知年轻之时,必定是位翩翩俗世佳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