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北郭先生先是叹了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小徒儿的经历,她的所有心魔,所有心愿,都始于她身上流着的血。
这,与她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你知道吗?我学易水剑法时,十三岁,练了十年才完全掌握它。小徒儿今年十一,用了半年,左右手皆能使出前九式,绝不是因为她刻苦练功,是因为,她就是天纵奇才!”
北郭先生素手端起一杯热茶,嗅了嗅茶汤,细细闻茶香,慢慢酌饮。
梅川闻言转过头看着北郭先生,饶是他见惯了眼前的人狂傲不可一世,从未见过她会自愧不如,也没想过她对言暮会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感,便说道:
“你那个时候还在皇宫,你的师父也不会让你上山掏鸟,下水摸鱼,自然不如小娃娃这般得天地灵杰。”
北郭先生听了梅川的话,虽然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但事实上,她并没有自愧之感,毕竟都是几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她只是看着那个在河边不断挥剑的小姑娘,有感而发!
天地造化难算,也不知道小徒儿什么时候才懂,很多心结,陈酒一坛能解,易水十式,要用时间去参透!
“其实吧!我一开始并不打算收言暮为徒!”
北郭先生忆起一年多前,那时她刚从福州游历回来,梅川就拿出宋琦给她的信,信中道言暮为穆少兰与言不惑之女,言氏之事她早有耳闻,许是游历在外,什么出类拔萃的人她都见过,任那宋琦在信上吹得天花乱坠,她也权当是宋琦对言暮的舔犊之情所致。
直到她看到信上所写,言暮于灭门之夜,敢勇对刺客。于人贩船中,能忍耐多日。终是心乱了,便连夜骑马去盛京。
在庄府见到言暮时,那时她的眼中是郁闷不已的,心中对仇人的恨也从未想过掩饰,但是却多了一分对庄家的情义,多了一分对她北郭先生的希冀。
“你说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潇洒半生,也没有过良心不安的时候。我在庄府时,对着小徒儿心里就碍着碍着的,我就寻思着吧,先收她回来,看看怎样一个情况再做打算,可没想到这孩子竟比我还天资聪颖,比你还任劳任怨!”
北郭先生想起言暮在这一年来的种种趣事,心中也逐渐释怀了:“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我收过好几枚徒弟,都不像我。但小徒儿不一样,这孩子就是上天赐给我,继承我衣钵的传人,不仅是易水剑法,还有凤蝶盟……”
话毕,茶杯已空,北郭先生慢慢放下茶杯,对上梅川看不穿心思的眸子,随后站起身走向河边。
——
仍在练剑的言暮,心中默默都数着手中的剑式,到了第十式时,转身翻腰,剑气逼人,火星四溅。
突然,叮的一声,不知是从剑星中发出,还是从言暮的心中发出,一瞬间剑气尽散,周围静寂无垠,唯独易水河仍不知少女心中的急躁,依旧潺潺地流着。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北郭先生的优哉游哉地慢慢踱步,行至言暮身后,幽幽地说道:“小徒儿,你听过这句歌吗?”
喘着大气的言暮闻声抬头看向师父,飞扬浮躁的眼眸眨了眨,神色变得纠结:
“传闻荆轲启程去秦国前,高渐离击筑送别,荆轲有感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北郭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言暮的话说道:“荆轲唱得太悲壮了,以至于听者嗔目,发尽上指。此段唱毕,只听见荆轲仰头长叹一声,天空中居然出现一道七色彩虹!”
言暮猜不到北郭先生所言为何,纠结的眼神又变得疑惑起来,只得安静地,心无旁骛地听着她的话。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这易水剑法,没有明知有去无还,却毅然前往,决不回头的决心,是参透不了最后一式的!”
“有去无还……”言暮把北郭先生的一字一句听进了心中。有去无还,就是要豁出这条命吗?豁出这条言氏用血给她换回来的命吗?
北郭先生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小徒儿,一双小手上山下水,握剑砍柴,早就满是茧子,但这孩子从来没说过一个苦字,也没喊过一个累字。
应是她这样的人,才能超越她北郭先生啊!
“小徒儿,现在练不成第十式亦无妨。你深居于此,可能感受不到,其实凭着你掌握的前九式,天下间不见得有多少人能敌你!”
言暮闻言,低头看向紧握在手中的剑,如今的她,是强者?
“师父,你有仇人吗?”易水河上突然间涌起一股波浪,十月的风,伴着言暮的话,幽幽地在此方天地间响起。
北郭先生点了点头,素白衣裙被风吹得微微摇动,言暮直直看着自己的师父,只见她唇边浅笑,眉心的美人痣依旧风华不减。
“那你杀了那个人吗?用易水剑法?”言暮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答案。
“杀了!”北郭先生神态轻松如常,遥望易水滚滚河流,一切皆随风而去。
那一天,她杀了她的仇人,但不是用易水剑法,而是用岁月。。
也是那一天,她收了一个小徒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