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易失态,得意易忘形。
陈季实在是抑郁过度,骤然欢喜,不觉放浪形骸。
可惜,他这个道理不太讲得通。
科考的名次重不重要?重要!榜首和榜末,进士与同进士,待遇是天差地别的。确实,名次高,大家都会尊敬一些,相处时给些方便,可要说名次就等于道理,围观众人不约而同都摇头。
按照陈季的想法,岂不是名次比他低的人都得绕着他走?不可有半点违逆他?
呵呵!你陈季是老几?区区一个院试就如此癫狂,等你成了进士,入朝为官,还有别人的活路吗?
沈栗叹道:“想必陈公子太过于看重功名了,须知,读书人行走天下靠的不是所谓名次,而是仁义道德,陈公子以为得个好名次就可以横行了,岂不是本末倒置?”
要说读书人科考,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出仕,但读书人标榜的恰恰也是轻视功名,一个个恨不得做隐士高人的嘴脸,别说陈季让沈栗扣上了看重功名的帽子,就是没有,就凭陈季那名次论也让人退避三尺了。
连刚刚为陈季壮胆的人也皱眉反驳道:“陈兄,你这想法也太……霸道了。”
陈季急道:“可这排名至少证明我的才学比沈栗好。他不如我!他……冒犯了我。”
“冒犯个屁!你也配让沈栗冒犯?”邢秋忽然冷笑道:“别说你只是院试第三,就是考出个院首又怎样?你能和沈栗比吗?”
“你要论才学,也好,沈栗有‘提携玉龙为君死’、有‘欲哭闻鬼叫’、有‘任尔东南西北风’,本官虽没读过几本书,也觉得这几首诗写得好。陈季,本官问你,你这个院试第三可有什么名作传世?”
“我……诗词乃小道!”陈季悲愤。
“那好,不比诗词,看别的!论道德,沈栗的孝悌是皇上金口夸奖过的;论英勇,沈栗砍过北狄人的二王子;论功业,沈栗曾培育良种以活万民,论智谋,沈栗斗倒过我缁衣卫前指挥使苍明智!陈季,你拍拍良心想一想,就你也有脸与沈栗相提并论?”
“你!”
“把你那手放下去,本官乃朝廷堂堂正三品大员,不是你一个小小秀才可以随便指着的!”邢秋怒道。
邢秋不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瞪眼一怒,陈季顿时又萎了。
“你还别当沈栗考的就比你差了,”邢秋上前一把抓住沈栗的手托起给众人看:“你们看看他的手——这是沈栗为保太子安康在狱中被苍明智拷打的,如今伤势未愈,能勉强参加院试已属不易,能得个第十五,差在哪里?”
要是带着伤的是个平民或军吏、混混,围观的人们还不会太受震动,可沈栗是读书人的一员,这年头都优待读书人,打板子的都少见,何况是弄到缁衣卫去,这该是官员们的“福利”。
众人都啧啧感叹,哎呀,受伤如此严重,还坚持院试,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吾等佩服。
“本官是缁衣卫又如何?本官还就偏帮沈栗又怎么了?至少沈栗对朝廷,对我盛国是有用之才,至于你,”邢秋冷笑道:“不过一个死读书的酸腐书生而已,若不是你与沈栗争执,本官连瞧你一眼都嫌浪费了力气!”
被个自己“看不起”的缁衣卫如此大骂,陈季的脸都紫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陈季的理根本站不住脚。
邢秋骂道:“和你那老子一样不知所谓,你当别人不知道,陈文举在东宫教书没教好,还倚老卖老找沈栗的麻烦,皇上念在他年岁大了,给他留些脸面,叫他告病。你们家这是把仇记在沈栗头上了吧?”
嚯,还有这缘故呢?这可是新闻,围观众人喧哗起来。
完了,陈季心里一咯噔。陈文举这些年小心翼翼掩盖的就是此事,这也是他不许陈季对上沈栗的原因,当时在乾清宫的人口风都严,陈文举到底在读书人中有些微名,倒也没人轻易落井下石。可要是惹到人身上,人家还管你如何!
没想到,沈栗没把这事抖露出来,倒叫邢秋一口道破。
陈季眼前一黑。
从东宫告病和叫人赶出来可不一样,围观的人看陈季的目光已经不同了。
此时陈季才有些后悔。我怎么这样想不开呢?
这时,一个青衫书生越众而出,大声道:“在下不才,正是本届院试案首彭承,在下对沈七公子一向佩服,并不觉沈七公子有何错处。”
转身看向陈季:“陈公子,阁下若觉得名次高于沈贤弟就占理,那在下名次恰巧高于你,在下认为沈贤弟无错,你觉得如何?”
嚯,众人哗然,案首出来给沈栗做背书,看这回陈季如何下台。
沈栗微微讶然,打量这忽然冒出的案首,彭承轻轻拱拱手,善意一笑。
沈栗心下转了转,这人以前没见过啊,难道还真是仗义执言来的?
陈季欲哭无泪,他自己看不上缁衣卫,邢秋骂他虽然令人气愤,但对他打击最大的还是案首彭承的话,这是来自读书人的否定,案首都这么说了——陈季深深叹息,自己这名声怕是要臭到明年。
下不来台,无台可下,陈季正苦恼呢,邢秋把这个问题替他解决了。
“来人,陈季目无王法,冒犯朝廷三品大员,把他抓起来!”缁衣卫如狼似虎扑上来。
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邢秋微笑道:“沈栗冒犯陈季那不叫冒犯,陈季冒犯本官,可就真是冒犯了。”
不待众人再说,邢秋招呼沈栗道:“耽搁了这么久,走吧,皇上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