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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四家宅院有两处，比邻而建。做营生的妓馆是一处，杨四娘的私宅是一处，以小门相通。</p>
私宅里，杨四娘坐在上首，看着下首的二人。</p>
他们显然都累坏了了，邵稹的眼眶下有淡淡的青黑，而那位叫宁儿的女子看着气色好些，头发却有些凌乱，衣裙上还有些泥污。杨四娘让掌事呈上膳食，二人都饿了，立刻吃了起来。</p>
邵稹一点也不拘束，喝一口汤，吃一口饼，嚼得十分香甜；宁儿却显然拘谨一些，进食姿态斯文，杨四娘忽然发现，她不住地偷瞟过来。目光相触，宁儿连忙收回。</p>
杨四娘似笑非笑。</p>
“来人，再为邵郎添一碗杏仁羹。”她柔声吩咐。</p>
仆人应了一声，退下，没多久，将一只水晶碗呈上来，通透的晚壁衬着里面的杏仁羹，愈加雪白诱人。</p>
宁儿眼巴巴地偷瞄着，杏仁羹啊……她以前在家，最爱吃的羹就是杏仁羹……</p>
邵稹看看，一笑：“四娘还记得。”</p>
“当然记得。”杨四娘道笑得眉目温柔，“邵郎从前宿在此处，每每夜深，必食一碗杏仁羹。”</p>
宁儿听到这话，讶然。</p>
宿在此处……</p>
夜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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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字眼如同流光划过，却在心里久久不散。</p>
她不禁瞥向邵稹，心里忽而有个隐隐的期许，想从他那里听到些否认之词，哪怕是个表情……</p>
邵稹看杨四娘一眼，片刻，笑笑，却转向宁儿：“你也要一碗杏仁羹么？梁州的杏仁羹最出名。”</p>
宁儿看看他的杏仁羹，又看看杨四娘。她微笑着看她，眼尾里拖着一抹暧昧不明的光。</p>
“不必了。”宁儿摇摇头，“我吃饱了。”</p>
邵稹讶然：“饱了？”</p>
宁儿点点头。</p>
杨四娘柔声道：“小娘子累了么？妾备好了厢房，歇息歇息如何？”</p>
宁儿瞅瞅她，道：“多谢娘子。”</p>
杨四娘莞尔，吩咐侍婢：“带这位娘子到厢房歇息吧。”</p>
邵稹若有所思，对宁儿道：“如此，你去歇息，我还要与杨娘子叙叙。”</p>
宁儿看看他，又看看杨四娘，没说话。颔首，施了礼，随侍婢而去。</p>
她的身影消失在堂外，邵稹脸上的和色隐去。</p>
“你何意？”他冷冷看向杨四娘。</p>
杨四娘笑容不改：“真是位小美人，对你这位表兄也情深意重呢。”</p>
邵稹看着她：“她是我表妹，勿拿你那龌龊心思想她。”</p>
杨四娘眨眨眼，一脸无辜：“妾方才所言不实么？”</p>
邵稹白她一眼：“无聊。”说罢，端起碗喝汤。</p>
“怎这般恶声恶气，”杨四娘目光委屈，手里却闲闲地把玩着一只琉璃杯，“邵郎，可知我一番通报，又留宿你二人，冒了多大的风险。”</p>
邵稹喝完汤，看向她，却“嘁”了一声。</p>
“四娘，有件事，我在路上想了许久。”他说。</p>
“何事？”</p>
“长风堂如今将梁州道上买卖占据了五成，也算通天达地。”</p>
“确实。”</p>
“四娘你三千钱就把五公子卖了。”邵稹意味深长，“长风堂壮大迅速，全凭行事缜密。但凡机要，即便行事之人也不过知晓三成，而我昨日来问，四娘便说出了那货船的停靠之处与时辰。五公子若有心追查，轻而易举。他若发怒，杨四家休想活过今夜。四娘如此通透之人，莫非不明白？”</p>
杨四娘目光凝住，片刻，冷笑：“怎么，邵郎如今处境安稳，便来疑心么？”</p>
邵稹继续道：“四娘非但卖了五公子的机密，还留我二人宿下。如此大胆，无非有二。其一，四娘蠢得失了心；其二，四娘本就是五公子的人。”</p>
杨四娘与他对视着，精致的妆容下，目光复杂。少顷，一抹笑容却在唇边漾起，越来越深。</p>
“不愧是邵郎。”她手指松开，琉璃杯落在光洁的案上，声音动听，“可你昨日还深信不疑。”</p>
邵稹“哼”一声，道：“昨日是我救人心切，一时疏忽。”</p>
“妾就算是五公子的人，也帮了邵郎大忙。”杨四娘毫无愧色，对他送一个媚笑，“单说妾这私宅，外人想要进来，没有百金可休想。”</p>
“这应当也是五公子的意思。”邵稹不理她，自顾思索，“他知道我在梁州与你最熟，便故意让你将那些事告知我。为何？他想见我，劫了宁儿，我已经必定会去见他，他却引我去劫货船……”停了停，邵稹露出冷笑，看向杨四娘，“他想试探我的身手，对么？”</p>
杨四娘眉一扬，不置可否。</p>
“至于让我宿在此处，应当也有安排，让我想想他要做什么……他要继续试探，派人来夜袭，就像长风堂里甄选刺客用的那些把戏？”</p>
“说不定他只是想与你谈谈？”杨四娘见他脸色阴沉，心知不好，忙道，“邵郎，五公子一心想把你拉回长风堂，怎会伤你？”</p>
邵稹起身，冷冷地看她：“你转告他，露了馅的把戏，对我邵某人便无用了，这个他最清楚。我若想留下，当年便不会走，我若不想回来，他把长风堂的人都派出来也是一样。他若敢来伤我的人，我舍了这条命也会教他身首两处！”</p>
杨四娘的屋宅，陈设都不一般。宁儿睡的榻，褥子软软的，室中还有香炉，兰蕙般芬芳。</p>
她已经很累了，躺在榻上，却一直睡不着。</p>
“洛阳琉璃街的柳香？嗯……不像。扬州花栖馆的红妩？也不对，你年轻多了……利州白桐巷的小青……还是隋州的阿纨？不是？永州？定州？秦州？长安……”在山上相认时，邵稹的话回响在耳畔。</p>
杨四娘朱唇轻抿：“邵郎从前宿在此处，每每夜深，必食一碗杏仁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