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十二岁的水清可正在屋里踩高儿擦玻璃窗,眼睁睁地瞅见这一幕,同样大惊,喊着就从屋里跑了出来。
洪衍武头晕脑胀中却是知道惹祸了,还被人家给抓了个现行,本能就想起来跑。可刚一使劲,“哎哟”一声,就趴回地上去了,根本动不了。
“呦,是你这个淘气鬼呀!怎么从我们家房上掉下来了……”
水清当然认识洪衍武,更知道他招猫逗狗,窜房越脊的大名。此时见他摔得都动不了窝了,胳膊腿都见了血,又可气又可笑。
本来还想多数落几句的,可见他摔得实在不善,反倒动了怜悯之心。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搀到屋里,给他搽药止血。
水清似乎天生就会照顾人,干这种事儿的时候特别细致体贴,一丝不苟地一处处把洪衍武伤处都包扎好了。
洪衍武开始还觉着别扭,一边揉屁股一边咧嘴,扭捏而不自然,可他扫了一眼水清亲切而平静的脸,只有关心却无责备之意。
也不知怎么,他兀地冒出了一股依赖之情。他似乎伤处不疼了,还感到挺舒服,竟隐隐期待眼前这温存的一刻越长越好,完全变得像床头那只趴着的小黄猫一样老实。
水清自然不了解洪衍武的感受,等到包扎好,她看到洪衍武一副怔怔出神儿的怪模怪样,就忍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脑袋就问。
“你自己也吓坏了吧!怎么样?胳膊腿那不舒服?现在能站起来吗?”
洪衍武自然要充英雄,口气十分强硬。“谁怕了?我……我没事儿。”
“从那么高的房上掉下来还没事儿?你不会是在我面前逞能吧?”
洪衍武见水清不信,腾地从椅子上坐起来,一挺胸脯说。“真没事儿,水清姐,不信你看呀!”
他还故意在原地跳了跳,哪知道他胯骨轴儿脱了臼,疼得他哎哟一声,又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水清这会儿一看洪衍武瘫在地上,知道他是真伤了。一着急,赶紧背上他去理发店找自己的父亲水庚生。
她可不是去告状,也不是慌了婶儿去找大人讨主意。而是因为京城过去的剃头匠不光会剃头、理发、刮脸,还会按摩、接骨。
像早年间,京城根本没有专门的骨伤科医院,人们伤筋动骨,都是要找剃头匠。
所以水庚生治这个是正行,见着洪衍武后,根本没怎么费事就给他的腰正了位。当场就让这小子就该跑跑、该跳跳了,没落一点儿后遗症。
此外,更让洪衍武没想到的是,水清背他去治伤,竟对他摔下来的原因一字儿未提,就连砸坏的鱼缸也没让他赔,把他的错儿全包容了。
这一切都让洪衍武事后越琢磨越感激,他头一次对母亲和妹妹之外的异性萌生了好感。
在他的朦胧意识里,竟开始幻想水清成了他的亲姐姐。那天受她照料的一分一秒,趴在她背上所走的每一步,都深深地植入在他的记忆里。让他既滋味难言,又没齿难忘。
自此之后他就再没上过水家的屋顶,当时他也不明白这叫“知恩图报”,他只是本能地不愿去踩坏水家的屋瓦,不想看到水清生气着急。
可另一方面,在水清放学的时候,他又总爱待着院门口,等着远远地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