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内,上官婉儿再一次劝说薛怀义:
“薛将军,你身为白马寺主持,梁国公,行军大总管,自有万千大业等待圆满,既然陛下无心知罪于你,你的师父又是百般呵护,为何如此不振?”
薛怀义淡淡一笑,轻声言:“阿弥陀佛,贫僧之业只有佛。”
上官婉儿万分不解,“纵是佛业广大,也是为天下苍生,薛将军只要从化善禅,长久以往才会成就佛业啊。”
“上官舍人,贫僧手刃百余生灵,哪能配得上业?”
“也许,也许他们死有余辜!”上官婉儿情急说道,她知道那些人并非皇家僧人,而是普通信客,做出强词夺理之态。
她并不知道那些人确是死有余辜,盗取皇家秘经,明知内藏玄机仍然临摹万本,薛怀义不杀,圣帝武媚也会杀他们。
薛怀义当然知道,正因为是真本大云经,绝然不能公诸天下,那么,永远是妄杀百人,他终于睁开眼,冲着上官婉儿微微点头表示谢意,缓缓说道:
“舍人,贫僧有错在先,却将大误强加他人,此乃大戒,佛家所不允;还有,贫僧若贪图生存,必将为陛下引来万千责难,承恩而复仇,此又是大戒;苟活于世,口声为善,心中却蕴藏万恶之中,更是大戒。舍人定是明白,倘若皇朝根基不稳,死去的又何止千百人?故,贫僧只望陛下能赐一死,权当是天求,从而匡正皇恩,怀义只有一事相求,待贫僧死后,恳求像明堂一般,将贫僧罪恶之身火烧而化,尸骨嵌入白马寺之内,贫僧要守护着白马寺。”
“不可!”
上官婉儿高声怒喝。
“贫僧拜求舍人了……”薛怀义合上眼睛,再也不说话。
这时,一位嘉豫殿的公公兴致勃勃赶来,欣喜地瞧一眼薛怀义,马上对着上官婉儿道:“舍人,陛下召舍人入殿!”
上官婉儿不知眼下能有什么事化解难题,立即吩咐禁卫好生守护薛怀义,急匆匆赶回嘉豫殿。
殿内,唯有圣帝和崔神庆两人。
“婉儿,是不是薛怀义还是那般倔强?”武媚笑问。
上官婉儿点点头,瞧见圣帝面带喜色,崔神庆也是如释重负,脸上出现迷惑,“陛下,何事如此高兴?”
武媚言道,“朕已经于崔侍郎商议,当有万全之策!”
正是因为大云经的事情,她方才与崔神庆私下协商,除了金夕,天下只有他与崔神庆知道真正大云经的真实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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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上官婉儿转忧为喜。
武媚缓声答道:
“当然是真的,薛怀义定是因为不慎才致使明堂焚烧殆尽,念在佛禅之身,对死去的亡魂终有忏悔,所以执迷不悟,故,朕答应他,赐他有罪,但是要戴罪立功,重建明堂和天殿;至于银两,天朝有的是,不过为免天下非议,朕将所有后宫的银两拨付进去,虽然微不足道,也表朕的心意;同时,朕从此食素,以示痛失佛堂之心,想必天朝百姓也能纵容朕几分。”
上官婉儿喜出望外,如此一来,想必薛怀义不能不从,忽又想到方才言语,略有忧虑说道:“陛下,薛将军担心的是因此撼动陛下之威,怕是,怕是引起动荡。”
“朕不怕!”
圣帝武媚故作高昂地说道。
年迈的她竟然走出紫帘,缓缓移步到大殿中央,似乎要指挥一场战争,满怀信心继续说道:
“薛怀义,确有杀死寺内百人,他们……他们终有一死,可是,薛怀义诠释大云经,感化天下,不知救赎所少生命,仅仅是突厥一役不战而胜,又免去多少将士的伤亡,朕相信,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他才配得上大善;即便出现动乱,朕也要挺着,朕不相信有人能过逾越佛禅!”
“陛下英明!”崔神庆道。
上官婉儿跑上前,刚要揽住武媚,却见圣帝趾高气扬立着,赶紧退回双臂,娇滴滴道:“多谢母亲!”
只要为他心中的文公子保住薛怀义,当然是大功一件,足以胜过暗香公主的体香。
武媚主意已定,微微抬手,“婉儿,拟诏……”
刚说到这里,殿内扑进李多祚,刚要说话,一头扎下去跪在圣帝脚下,“陛下,陛下,大事不好,臣有罪!”
“何事惊慌?”武媚喝道。
李多祚脑地触地,惶恐言道:“回……回陛下,薛将军自尽身亡!”
也许,薛怀义眼见嘉豫殿的公公喜上眉梢,知道陛下要赦免,因此封闭血脉坐化,正如他对上官婉儿所言,绝不因为苟活而牵连陛下。
他若自杀,李多祚也无可奈何。
九界2277年二月四日,梁国公、左武卫大将军、征西行军大总管、白马寺主持、明堂奠基人薛怀义自杀坐化于神都皇宫佛堂。
宁死不诋伤圣帝!
“什么!”
武媚生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上官婉儿慌慌张张扶住,与圣帝一起惊呆不动。
崔神庆陡闻巨变,颌下稀薄的胡须颤动几次,嘴巴几度开合说不出半个字,最终狠狠地闭上双眼,褶皱的眼角淌出一刻浑浊的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