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己诏,通俗地说来就是检讨书,是身为人主的皇帝向自己的臣民承认自己错误,求得原谅的书面文章。
一般来说,皇帝会在国家遭遇重大的天灾,比如地震、连年的干旱等可能导致国家动荡的灾难时下罪己诏,向上天承认是自己失德,恳求老天只降罪自己而不要再危害自己的子民。当然,这种罪己诏的真实用意只是为了稳定民心,表示出皇帝是关心天下黎民的。
而另一种很常见的罪己诏就出现在皇帝驾崩之后。在这份既可称为遗诏,也可称为罪己诏的文章里,皇帝往往会将自己继位后的种种过错全部一一罗列,以表明自己在临死之前已知道了昨日之非。但实际上,这份罪己诏多半并非出自死去的皇帝的真正意图,多由底下的顾命大臣炮制出来,用以安抚民心的。
虽然这两种罪己诏都算了打了皇帝的脸,但为了大局或是后继之人考虑,他们往往是能够接受的。但万历这一回所下的罪己诏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这可是实打实地在自己打自己的脸,而且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下诏罪己就更是有伤天子的威严了。
虽然万历年纪尚小,事实上也没掌握多少实权,但却也很清楚如此一来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会有多少臣民将以异样的目光来看待自己。
原先,因为自觉与被废立相比,下这么一道罪己诏已算是最轻的处罚了,他还能勉强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但现在,在听了杨震的一番分析,确信自己的皇位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受到威胁后,他对一力促成这道罪己诏,让自己丢尽脸面的张居正自然是恨得牙根发痒。
可即便如此,万历所能做的,也就是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咒骂几句而已,就是在杨震面前,一时也是不敢多说什么的。因为张居正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强了些,自他登基以来,张居正就以首辅的身份主理着朝政,还教导着他的一切,这是个如师如父的存在,让他即便刚一生出反抗之心,也会因为长久以来积压的畏惧之心而很快又打消掉了。
杨震看着皇帝在上头先是沉默,而后一副咬牙切齿的愤恨模样,最终却又显得无奈而平静了下来,心里便依稀猜到了什么。但他身为臣子,却不好明着挑唆皇帝去与首辅争斗,便只能旁敲侧击般地问道:“陛下可是还有什么心事吗?其实这次的事情已然过去,只要陛下今后能谨言慎行,就不可能再有这等为难的情况了。”
“谨言慎行?哼哼……”此刻的万历很是敏感,一听到这个词汇,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他明明是一国之君,却什么都做不了主,就连自己想稍微过得舒坦随意些都会有人立刻出来制止,这算是什么事嘛。
万历记得很清楚,就在去年过年的时候,他想在后宫多备上些花灯装饰一番,却也被人报到了张居正那儿。结果,张居正不但没有批准他这个要求,反而还借机好好地教育了他一番关于君王当勤俭的德行。
当时他就觉得很不以为然,朕是一国之君,只是让人多备些花灯又怎么了,又花不了多少银子,怎么张师傅就会将之提升到治国乃至亡国的高度呢?
还有一次,他因年少贪玩,就没有照着规定的时间去听张师傅的课。结果这便惹来了张居正的勃然大怒,在请来太后后,更是让他跪着听讲。当时年幼的万历只觉得害怕,但现在想来,却又是一次耻辱!
凡此种种,万历在杨震这一句话的提醒下竟记起了诸多往事,每一件让他想起都会感到愤怒,只想着能有朝一日彻底摆脱张居正的束缚。但再一想如今整个大明帝国都是靠着张师傅在管理,他不但是自己的太傅,更是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那刚生出的恶念就又消散了,他实在没这个胆子和能力真个与张居正为敌哪。
在有些矛盾地思忖了良久后,换来的只是一声长叹,万历以与他这个年纪极不相称的语气有些萧索地道:“杨卿,你说朕这个天子为何就如此难当?无论大事小情都做不了主,而张师傅又……朕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感受到皇帝的心有余而力不足,杨震心下反而笃定了不少。他最怕的是皇帝因为长期被张居正压制着,最后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但现在看来,他只是因为不知从何入手而畏缩不前而已,这就还有说服的机会。
于是在略作沉吟后,杨震突然开口道:“陛下处境确实不易,但恕臣斗胆问上一句,陛下自以为眼下的处境与世宗刚即位时相比又如何?”
“嗯?”万历闻言就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