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原因,还在于这个制度本身的问题。当官员的升降已不由天子决定而出自内阁,尤其是京察外察等一系列手段的充分利用,官员自然就会把掌握自己前程的内阁视为真正的效忠对象,至于天子,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所以自大明中叶以来,人们所能见到的都是官员上疏天子之非,将似乎是天下第一人的皇帝骂个狗血淋头。末了他们不但不曾受到任何的惩治,反而被人奉为忠贞刚直的表率。而那些在京的言官们,更因为职责所在,总会找天子的痛脚与错处,将皇帝批得一无是处,让人产生一个感觉,似乎明朝的皇帝都是些什么都不会,还总是不断犯错的白痴、笨蛋一般。
而与此同时,帝国真正的主导者内阁辅臣却几乎不会受到来自底下官员的攻讦。最多也就被人戏称一声纸糊三阁老而已,或许唯一的例外只有那个当了数十年首辅的严嵩。但他也是政争失败之后才被人不断攻讦的,在此之前,却没人敢对他稍有不满的表示。
因为官员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只掌握在阁臣手里,而皇帝压根就没法拿他们怎么样。除非你遇上的是像嘉靖这样一意孤行,不把文人的褒贬当回事的皇帝,否则你就是直接斥责皇帝,也不会招来任何麻烦。
造成这种满朝官员不惧天子反畏阁臣的,就是这个自创立之始就不断跑偏了的内阁制度。但身处其中的明朝君臣并没能看透这一切,直到它被闯王所灭,被满清所取代,在看到明朝皇帝的“悲惨”遭遇之后,清朝的皇帝便重新牢牢地抓住了一切财政人事大权,将文官制度狠狠地压制住了。
而现在,当杨震以一个穿越客的身份向万历提出这一看法,确实让万历吃惊不小。但越想之下,越觉得这其中确实大有问题,也大有文章可做。
既然太祖时就立下规矩,本朝自他之后再不得设宰相,那如今权力已然更在宰相之上的内阁,以及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的首辅又算什么?只要抓住这一点进行攻击,他万历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那些官员在批评劝谏天子时,往往都会将祖宗成法之类的挂在嘴边。但就现在的万历来看,他们分明就是破坏祖宗规矩最为彻底的人。只要点出此点,万历深信没有一个官员能够与自己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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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认识让他极之兴奋,那张本来还显得有些青白的胖脸这时已隐隐有激动的红光了。只见他激动地在龙案后面挪动了几下身子,这才开口:“杨卿果然目光深远,竟连这等完全被人所忽略的事情都能洞若观火,实在是叫朕惊讶哪。”说着,又是一愣,想到了什么,奇怪道:“但杨卿你只是一介武人,即便好读书也不至于有此见识吧?”
对于这个疑问,杨震确实不好作答。因为他所以能有此眼光,需要仰仗的还是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五百年的见识。可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透露的。好在他还有另一个合理的解释,便有些尴尬地一笑:“陛下见谅,其实臣所说这些,并非出自臣之所思所想,而是家兄杨晨的一些看法。”
“哦?杨卿还有个兄长吗?他现在何处,是做什么的?”对于这么个人物,万历当时就表露出了极大的兴趣。
“家兄杨晨现在为浙江布政使下绍兴府诸暨县令。”杨震恭敬地回答道:“而之前所言种种,多是家兄以往在闲暇之余和臣提出的一些看法。他往往都说,如今的内阁就与当初的宰相一般无二,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要多此一举,罢黜宰相呢。”
“真是个有见识的人才哪,朕真想见见这位杨卿家!”万历忍不住轻叹一声。
“既然家兄也是大明臣子,陛下总有一日能见到他的。”杨震忙顺势说道。同时在心中对自己兄长说道,兄弟我已经帮你在皇帝跟前露脸,就看你能不能从此飞黄了!
虽然这一番对话对于眼下的万历来说只能是心理安慰,毕竟现在的他还不具备与张居正正面对抗的勇气与实力,但这已足以给了他极大的信心。而杨震要的也只是这么一个结果,想必只要自己多出力,总有一日能让两君臣彻底反目。
当然,效果依然还是有的。至少在杨震这番话后,万历对张居正的恐惧之情已尽去,刚才的消沉和落寞也彻底不见。当杨震出门,而孙海他们进去时,看到的,是一个明显开朗了许多,还大声让他们去准备饭菜的皇帝,这让孙海觉着自己把昨夜之事告诉杨震是一个极其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