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面前的是经历过太多风波的张阁老,换了别人,在这等起起伏伏的变故下,这一刻即便不发疯,也一定无法收摄心神,做出一些叫人惊讶的事情来。而他,虽然同样心潮起伏不断,可在听到提醒后,还是迅速恢复了心神,明白自己已成为了不少人关注的焦点。
该怎么办?今日自己失了态,事情一定会被这些人传出去,而到时候,别人怎么想可就不一定了。这对自己可是极度不利的……现在唯有一个办法了!
只眨眼间,张居正便已有了定策,当即双膝一软,便朝南边跪了下来,然后猛地拜伏倒地,口中凄凉而自责地喊了一声:“父亲……儿子不孝哪,连您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所有人都再次被他这一举动给弄得呆在当场。任谁也想不到,在发了好一阵子呆后,堂堂的当朝首辅大人居然会突然跪倒在地。尤其是正站在他的南边,正好面对他这一跪一拜的那些官员,更是吓得赶紧就往边上避去,他们可受不起阁老如此大礼哪。
所有人中,反应最快的自然是张守廉了。在见到自家老爷跪下之后,他也迅速跟着跪地拜倒,同时心中也明白过来,这是老爷在知道事情已遮掩不住后所做的决定——索性就由他自己把事情给公开了!
在陪着张居正朝南边跪拜了好一阵后,张守廉又膝盖行到前者跟前,一面搀扶住依然还想要叩拜的自家老爷,一面带着悲声,流着眼泪道:“老爷,事情已然发生,您再是自责也无济于事,只会叫老太爷的在天之灵不得心安哪。老爷您不能在老太爷跟前尽孝,完全是因为要替朝廷尽忠,老太爷知道这点,是断然不会怪您的。老爷,还请节哀……”
他这一番话,说得声音极大,这让本就已有所猜想的周围众人都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时间,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变,也能理解为何张阁老刚才会突然神色大变。试问,谁接到如此消息还能镇定自如,那就与禽-兽没有两样了。
随后,那些官员就纷纷围了上来,和张守廉一起对张居正又是好一阵的劝慰。在众人的努力之下,张居正那悲痛的表情才稍微收敛了些,但说话依然有些颠三倒四:“各位,我今日怕是招待不了你们了……我……我这就去宫里请见天子,我……”说到这儿,只冲他们一拱手,便转身朝着宫内跌撞而去。
虽然不少官员还想表现自己对张阁老的关心,奈何这宫门却是一道鸿沟,使他们无法跟随在其身后,最终只能看着他略带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
在脚步凌乱地朝前走动时,张居正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脑子里也在迅速地转动着念头,思索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丁忧是避免不了了,那就索性把事情直接交到皇帝跟前,看他是个什么意思吧。
张居正所以敢赌这一把,是因为他深知这几年来,自己在朝中扮演着多重要的角色。一旦自己真个丁忧离开,把一切都撒手不管,以皇帝现在的经验和资历,怕是根本拿不下如此纷繁的国事,也压不住满朝的官员,他势必会挽留自己。而如此一来,自己就未必真个用回乡丁忧了,一切自然也就照着原来的设想而行。
当然,这事他现在也只是设想而已,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就是张居正也是无法真正掌握的。
得知张居正在外求见,万历自然不会拒绝,便一点头表示答应,同时拿过了手边的一份奏疏翻看了起来。
当张居正进殿之后,万历便率先道:“张师傅,朕恰好有一事想跟你请教呢。今年全国各地的收成都不太好,不知是否可以在税收上稍作减少,以减轻百姓的负担呢?”
但出乎他的意料,本来在拜见自己后就会起来的张师傅今天居然趴在地上没有起身,而且还在那儿抖动着身子,连自己的问题都没有回答。
“这是……张师傅,你这是怎么了?”万历很有些吃惊地问道。而他身旁的孙海很是识相地走上前去,一面关切地叫了声阁老请起,一面伸手就把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而待张居正顺势起来后,万历却是更惊了。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张师傅此时竟是满脸泪水,身子还在发着抖打着颤:“张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陛下,臣今日前来,是请您免去臣一切官职,让臣返回家乡江陵去的。”张居正在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而这话一出口,就更叫万历猝不及防了。他呆呆地看着对方:“张师傅何出此言?怎么就会有如此想法?朕和朝廷,还有天下可少不了你张师傅哪。是什么人惹您生气了,您和朕说,朕一定不会轻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