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是你这个神经病啊？”小豆看到甜品店里叶岚清的真容，几乎惊呆了。
“小豆，我……哎，小豆，你别走啊，你听我解释！啊——！”脑海中留下小豆悻悻而去的背影后，叶岚清从梦里惊醒。低沉有力的心跳提醒他，这只是梦。然而理所当然地，今天整个上午他心里都虚得发慌。他觉得自己手脚都轻得不可思议，神经元传输效率低得难以形容，牙刷从手里滑落下来好一会儿，他才低头发现，而手一直保持刷牙的姿势好几个来回才停下来。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今天早上的梦马上将有可能变成现实。毫无恋爱经验的他心底自然是毫无信心的，总是把结果往最糟糕的方面想。直到小吃店老板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他才晃过神来，要送餐了。
“小叶，你梦游呢？怎么回事？”
“啊……张叔，没事的，昨晚上没睡好。”
张老板斜低着头慎重地盯着他的脸说：
“看看，让我看看你眼睛。”
叶岚清擦擦眼睛，说：“没问题的，您不用担心。”
“嘶——你这孩子，你可是要骑车上马路的，怎能不担心呢？你老实说，要不要紧？眼睛看着还好。”
他马上接过订餐，拿上手机直接骑上了车：“没关系的，不耽误时间了，我先走了啊。”
“你给我小心点儿！店里的头盔给我戴上！东西比较多，记得对单！”
“嗯，知道了。”
他当然没有反应过来，订单上写的地址正是峦飞眼镜店。他一路沿着路牌慢慢骑着车找了过来：
“蔡锷北路777号，用户名大峦飞，777号……嘶，777号哪儿呢？嗯！？”
叶岚清看着峦飞眼镜店大大的招牌愣住了，门边的石砖墙上钉着的正是蔡锷北路777号的绿字铝皮牌子，小豆正戴着一副眼镜坐在前台玻璃柜上拿着手机高兴地说话，想必是在直播没错了。叶岚清心里一个劲儿地冒汗，这一个订单打得他措手不及，这不完全没有准备好么？离自己第一次来店里已经有半月了，不知道小豆还记不记得那天的神经病？他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电动车已经停在了门前路边，然而他的腿却没有收到放下来撑在两侧的指令。眼看着就要朝人行道上栽下去，小豆在店里突然抬头发现了他，这才令他回过神来扶稳了车子。她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对着手机说了两句话后放在架子上，这才走到门口把门推开：
“你是大龙小吃店的吧？进来啊。”
叶岚清很奇怪小豆为什么没有认出自己，是不是她真的忘记那天自己的模样了？不过看看现在自己的这身打扮——通体亮黄色的连体送餐制服，橘黄色的贝壳头盔，蓝色边框的护目镜——要能认出来才怪。他刚要笑着打声招呼，倏地一下收回表情和差点儿打出来的手势，想起来：
声音！声音是她唯一能辨认的方式了！
他这么一想，又奇怪自己穿着s装进店的那次小豆怎么又没认出来自己的声音，是不是真的忘记了神经病的声音了？可万一让她认出我是s的人怎么办？我该怎么变声呢？
于是，他带着满脑子的问号低着头提着外卖又像神经病一样的慢吞吞地梦游进了店。一直走到前台他还没有停下脚步，眼看着就要撞上第一排眼镜陈列架了，小豆左一个疾手拉住他的后领，右一个疾手往他后脑勺扇了一掌，喊道：
“梦游呢你！放这儿！往哪儿走啊？”
“唔？噢，呵？”他突然想起来特好玩儿的山东话，于是兴致冲冲地学了起来，“哪儿呢哪儿呢？”
这回轮到小豆完全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噢，妹子，你莫慌，俺山东人，莫文化，普通话莫练好，莫怪莫怪。啊，东西放这儿是吧？呃？哎哟，妹子哦，你这眼镜可靓咯！”
小豆鼻子哼唧一声，表示有些蒙：“哼？”
“眼镜眼镜！可带潮嘞！”
她好像听明白了似地点点头，说：
“啊，谢谢嗷，东西放这儿吧。大老大！师娘！咱们的外卖到了！”说完她开始对订单看东西少了没。
一个穿着白色水溶蕾丝连衣裙散披着头发的妇女穿着拖鞋从里面走出来，说：
“噢，就先放那儿吧，飞，我们是在线付款的吧？”她朝着里面喊，里面的男人应道：
“啊，是的。”
“行，小豆，你对下单子看少东西没？”
“啊，对过了，不少的。”
“行，那这位小师傅辛苦你了啊，你可以走了。”
“哎哎，”叶岚清连连弯腰称是，活像一个店小二，“是是是，那我先走了啊。”
出门后，他心里松了一口大气，这突如其来的大劫总算是靠着自己临场的智举安然而巧妙地度过了。后面两天甜品店的兼职就先换个地方发单子了，让自己喘口气儿压压惊缓缓神。而小豆这边回到前台的座位上，看着手机的弹幕，捂着嘴笑了一阵子，接着就照常聊天吃午餐了。晚上下班打开直播，小豆不在，标题倒是改了：
中午的外卖可带劲儿了，哈哈哈。
他看到标题后，嘴角两边各弹出来半轮括号。又进粉丝群看看能不能捞点小豆的消息，他发现从中午开始到现在，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每人发了个遍。偶尔有两个插队的也是问怎么回事，然而没有什么人理会，他也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马上就有人秒回：
“没有没有，所有人都错过了你绝对没有错过（笑脸）。”
慌情说：“再说拉黑你！”
“看样子我是真的错过了什么。”
后面又是一溜“哈哈哈哈哈”长龙，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小豆又干什么犯二的事情了。期间肯定少不了各大管理员的谋划下套，再加上一堆好事的人推波助澜，上演了一整天的好戏。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今天总算没有人提起某个神经病的故事了，他也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然而他脑海深处给他提了个醒：小豆随时有可能去甜品店找他，他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呢？而且，就要开学了，他还不知道小豆在哪所学校呢，说不定以后就见不到了呢。她还会不会点张叔家的外卖呢？想着想着，叶岚清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脑子里又乱成浆糊了，然后又迅速地睡过去了。
“没错！就是他！那个神经病就是叶青没错了！还假借各种机会接近小豆，瞧他那土样，恶心！大家伙都把他给拉黑了！踢出去！”“对！踢出去！”“踢出去！谁让他敢对小豆起贼心了？”“踢出去！”“踢出去！”叶岚清看着电脑上密密麻麻飞过的弹幕，感到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这个支撑他精神世界的原本最为安全的网络场所，却因自己的色胆包天和误打误撞涉足现实的禁忌之举，而变得支离破碎。他懊恼、沮丧、后悔，他希望这一切在现实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自己还是那个在屏幕前带着温柔的微笑安安静静关注着小豆的单恋人，他希望所有人都忘掉现实中已经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小豆，他希望抹去小豆记忆中那个笨拙、神经质的自己，只留下字幕上偶尔送点小礼物，谈吐幽默爱调侃的自己。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都晚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小豆在群里留下这样一句话后，把自己踢出了群，看着那个刺眼的对话框，叶岚清感觉自己陷入了无底的黑暗深渊，无法自拔。他的脑海一圈又一圈开始翻天覆地的颠倒旋转起来，他的视野在一瞬的光明和冗长的黑暗之中无限交替，他欲挣脱出来，却又不知往何处挣脱。正当他疲于应对准备放弃时，电话响了，他猛地惊醒，发现这只是一场梦，胸口这一块的背心已经寒湿了。他费劲地转过身，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是张叔打来的：
“小叶啊，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到店里来啊？”
叶岚清拖曳着声音答道：“啊……张叔啊，我马上来，对不起啊，睡过头了。”
“欸不，你没事儿吧？不对啊，从没睡过懒觉啊，要不要今天给你休一天？”
“嗯……有没有峦飞眼镜店的订单啊？”
“呃，嘶，有是有个预订单，11点的。哎不是，你怎么问这个？身体要不要紧了？”
叶岚清像压久了的失去了部分弹性应力的弹簧一样，起步艰难中途加速最后才回复正常地坐了起来，声音终于有了些力气：“噢，是我一个朋友的订单，我等会儿就来店里啊，马上到。”
叶岚清带齐东西骑上车准备出发时，张华龙给了他一个热的汉堡和一小杯奶粉泡的热牛奶：
“没吃早餐吧？吃了再走。”
叶岚清感到心里好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来，在这失恋的焦虑关头，不知情的老板一个小小的关怀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让他觉得，就算小豆那边的世界剔除了自己，这里，生活，张叔和伍阿姨这儿还有个温良的无任何压力和顾虑的港湾。他接过汉堡牛奶，不知不觉眼角泛出了泪：
“谢谢，张叔。”说完就大口吃了起来。
“哎哟这孩子，这点儿事给感动得，这到底咋的啦？别看你张叔伍姨是东北来滴，小孩子心思还是懂点儿。在外边儿一个人待久了，又没啥朋友，遇着什么事儿都没地儿说，竟往心里塞，这可塞出毛病来了吧？”
叶岚清点点头，嗦嗦鼻涕，一声不吭的吃着喝着。
伍姨也问道：“哟，怎么滴啦娃儿？”
“嗨，咱这年纪，他就算怎么滴了也不会跟咱说啊。反正张叔就跟你说，既然是你一个人在外边儿，那就只能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天大的事儿都不能把自己给折腾了。啊，知道不？”
他继续点点头，汉堡吃完了，牛奶一股脑给喝了，喝完才觉得好烫，把手当扇子对着嘴里直扑风。
“到底还是能上班的啊？不成，你就休息，啊。成，你就路上小心，可别走神了。”
“嗯，知道了，那我送餐去了。”
“行，去吧。”
行车路上，叶岚清莫名其妙地下了一个决心：他几乎已经肯定了将要发生那个最坏的结果，那就是被小豆认出来，而失去他在网络上、在她的屏幕前建立的一切。在那之前，他要想办法打听出小豆上的大学是哪一所。只要知道了这个，哪怕是真正成为一名只敢在角落暗暗关注她的变态猥琐男也好，他也愿意。在那之后，就算目的没能达到，他的世界仍然是他的世界。只不过在电子屏幕里，少了一部分最心仪的组成部分。他决定，他的初恋，是一个永不会冒头，永远美好的无瑕疵无伤害的在暗处平稳度过的记忆。
他细细思索过这一切后，恰好到达了目的地，他往店里看去，小豆不在前台，而是那个唤作师娘的人坐在那儿。订单上落的用户名仍然是峦飞没错，他再仔细一看，东西确实少了一些，莫非小豆今天没上班？
“来啦？挺准时啊，进来吧。”师娘推开门对他说。
叶岚清进去，把外卖放在前台上，对了订单后，他想确认小豆在不在，他用普通话绕着弯支支吾吾地问：
“今天点的东西……怎么比昨天少了？是不太合胃口么？”
“噢，今天只有我和我老公点东西，昨天还有小豆的一份，所以少了点儿。”
“哦。”
“哦，我记得你是小豆的同学吧？”
“嗯？同学？什么同学？你怎么知道了？”
“你们不是大学同学么？她昨天跟我讲的。”
叶岚清顿时卡带了，愣在那儿毫无反应，这，小豆怎么说跟自己是同学呢？
“不是同学么？”
“呃……也许，她是把正在上学的同龄人都叫同学吧。”
“噢。”
师娘已经解开袋子准备吃了：
“东西都齐了，没事你就走吧。”
“哦。”
叶岚清迟迟不肯转身，他鼓足了勇气问：
“那小豆呢？”
“嗯？她回去休息了啊，她昨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再过几天就上学了。”
“啊？好，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