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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梁父吟(下)(1 / 2)

 () 投石车又名发石车,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发石车最早出现在秋战国时代(即公元前?~前221年)。官渡之战(公元200年),曹军扼守险要,以劣势兵力撷抗袁绍十余万大军,袁绍在两军阵前修筑土山,并下令军中弩手居高临下窥视曹军军营,一时间曹军兵众唯有随身携带盾牌方能在营中行走,情势一度极为狼狈。曹cāo的谋士刘晔献投石车,用投石击毁袁军土山,这才破了危局。投石车在投掷石块时,投杆与车身震响之声有若霹雳,因此袁军中又将投石车称作“霹雳车”。在三辅时,吴晨曾和凉州刺史韦端在渭水上交手数次,可没少吃发石车的苦头,因此对这一曹军利器并不陌生。袁军中有些老兵曾参加过官渡之战,见到发石车,大叫一声,纷纷向后躲避。但多数袁军却是头一次见发石车,因此完全不似那些老兵一般惧怕,虽然听到传令,仍有不少兵卒手持长戟守在战车前。</p>

但听得“轰隆”“轰隆”数声,数块尺余见方的物事被高高抛起。那些物事在空中被大风一吹,散裂开来,带起一串长长的烟尘。原来曹军不及预备投石所用的石料,因此用水将地上的泥沙浆到一处,当做石块投了过来。那些细碎的泥沙裹夹着投车的巨力,势道极为惊人,掠过百余步的距离,落在长戟阵前数丈远处,蓬的一声,泥沙崩泄,几个离得稍近的大戟士躲避不及被泥沙溅到,有护甲的地方,泥沙钢针一般钉入护甲中,没有护甲的手脸等处,泥沙深深打入肉中,鲜血登时涌了出来,那几名兵卒痛得蜷缩在地,双手捂面不住惨嚎。原本还有意在阵前抽空放冷箭的几个蹶张弩手,见此情景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夹起蹶张弩机,跳下战车向后狂奔。</p>

一人大步奔到吴晨身前,叫道:“使君,贼子出发石车了……”说话的正是从中军赶来的恒纪。恒纪、田秉原本和张竭同处中军,为应对曹洪和吕虔的两面夹击,韩猛将恒、田二人调到了吴晨手下。吴晨皱了皱眉,道:“我已经看到了,只是一时之间,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恒校尉,你带几个人到前面喊话,若能说服那些推车的河北百姓临阵倒戈,这仗就不那么难打了。”恒纪抱拳应是,向后挥了挥手,喊了几个人的名字,向阵前奔了过去。吴晨向后招来一名大戟士,吩咐道:“传我军令,田校尉领一千大戟士从左翼鹿砦出军。若那些河北百姓临阵倒戈,就出兵阻挡曹军追击,若那些百姓仍是向前推进,就先把他们拿下。”那名大戟士快步而去。</p>

吴晨将军令传下,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又命数名司马带着蹶张弩手在左翼鹿砦处接应田秉。数道军令发出,吴晨退到一处高地上向西张望,此时火势又向前延烧了数个营帐,几乎将曹军营寨的一半纳入大火,视野所见,火光冲天,空中浓烟翻滚,已看不清曹军的投石车是不是已经停下。猛听得鼓声从西面响起,接着左翼的大戟士蜂拥而出,吴晨心中一震,心知恒纪的喊话有了效果,只是限于此处的视野实在没办法看清楚前面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左右望了一眼,调转马头向韩荀被击毁的战车奔了过去。刚从马背上跳上破损的战车,突然间就听得战鼓声从身后响了起来,吴晨急忙回头,就见中军阵营中一片大乱。吴晨向身旁的兵卒喝道:“中军出了什么事?找个人过来问问。”那被喝令的兵卒,快步奔向中军。那兵卒还未奔出几步,城楼上的战鼓声已响了起来。这一次吴晨不用听鼓点,便知道韩猛在提醒自己要防备什么,但见熊熊的火光中,曹洪的帅旗逆风飞舞,疾趋而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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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吴晨已经无暇细思,之前曹洪东撤究竟是佯撤还是因为看到了天空的投石,这才折返而回,此刻首要的便是阻住曹洪和吕虔汇合,当下迅速传令,下令各部司马带领本营大戟士和弓弩手在右翼布阵。中军因为连续抽调恒纪和田秉到左翼,实力大损,在曹洪的战骑连续冲击之下,阵脚不多时便被冲垮,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袁军中军丢盔弃戟,向西溃散。吴晨一面喝令兵卒向乱兵身后shè击阻击曹洪追击,一面下令前军阵脚让出空隙将乱兵重新纳入军中。</p>

此时火逐烟飞,整个旷野笼在烟雾中,加上熊熊燃烧的烈火,当真便如身在炼狱一般。一阵热浪吹过,视野中烟雾猛地一舒,露出从袁军中军奔袭而出的曹军战骑。因为离得营寨最近,曹军战骑被火势逼烤得最烈,人人须发焦赤,脸上被烟灰和尘沙扑得黧黑,身上的战袍更被火星燎烧出无数破洞,便似一群衣衫褴褛的乱民。吴晨却知曹军身临必死之境,战力定然惊人之极,厉声长呼放箭。凌厉的箭雨之中,曹军战骑大片大片倒地,但心知必死的曹军皆知此时此刻唯有前冲才能逃出升天,因此即便被羽箭shè倒在地,仍是爬起身向前冲。袁军弓弩手轮替到第三拨时,曹军前锋已冲到阵前,一时间刀戟交错,血肉横飞。</p>

曹军战力一向高过袁军,值此生死悬于一线之际,更是凶悍无比,吴晨虽然在阵前部署了一多半的军力,仍是不时被曹军冲破,不是吴晨调度有方,及时用后军将前阵漏洞补上,曹洪已冲出重围和吕虔汇合。两军前锋犬牙交错,大呼酣战,左翼喊杀声沸反盈天,右翼更是杀声如cháo,军侯、都伯、军司马一个个或死或伤,洒到地上的鲜血片刻之间便被大火烤干,但转眼之间又洒上新的血迹。曹军cháo水般发起一**攻击,袁军在吴晨指挥下死守不退,也不知战了多久,突然间就听得轰隆一声闷响,曹军北营的牌楼在烈火的炙烤之下轰然坍塌,向南砸下,热浪夹着冲天的火星狂飙而起。曹洪的帅旗在烈火炙烤之下本已发黄蜷缩,火星一冲,登时呼啦一声着了起来。几乎是曹洪帅旗着火的刹那,城楼上的鼓声响了起来,城上的人更是齐声大呼“曹洪被烧死啦,曹洪被烧死啦”。</p>

吴晨虽然不清楚曹洪是不是已被大火烧死,但曹军帅旗被烧却是看在眼中,正要下令全军出击,突然间就觉整个军阵像是被什么巨力推了一下,不住向后退却,当即厉声道:“前军出了什么事……”话还没喊完,一股热浪扑面而至,整个脸面都像是被热火烧了一下。吴晨暗叫不好,抬头向曹洪的帅旗方向望去,但见帅旗已失去了踪影,再向人cháo望去,袁军前军的兵卒被火烧伤,疯狂后退,但人cháo中并没有人逆势向西的迹象,再细看时,就见烟火笼罩下,数十战骑几乎是沿着袁军后撤的阵脚前数丈,迅速向西而去。</p>

吴晨大喝道:“曹洪向西去了,赤锋营,跟我来。”</p>

赤锋营本是韩猛的亲兵,韩猛被削了军户后,暂时归恒纪统领,韩猛在城上统观全局,便将这支亲兵交到吴晨手上,吴晨一直将其压在阵后,原本想在曹军由盛转衰时作为生力军使用,此时却已顾不得许多,领着这支大军向西快速而去。</p>

曹洪和吴晨几乎是隔着袁军前军并头向西,只是曹洪所在原本是袁军前阵,袁军前阵被火势逼退,前阵空无一人,吴晨所处却是在袁军后阵与前阵的空地,前阵后撤,空地上到处是仓皇后撤的袁军,吴晨数次被乱军挡住去向,原以为一定不及追上曹洪,猛然间就见远处火势熊熊,原来竟是那数辆搁置在吕虔军前的战车在烈火中炙烤了个多时辰,早已烧了起来,像是一道火墙挡在曹洪等人之前。曹洪所领的那数十人听到马蹄声,回过头望了一眼,望见吴晨排开人cháo向这边围了过来,急忙调过马头兜向车阵的北端,吴晨急忙喝令:“子将(韩堪的字,韩猛的亲兵司马),你领五百人追在曹洪身后,其他人随我来。”两军一分,吴晨便向田秉破开的鹿砦冲了过去,刚奔出十余步,突然听得领军的韩堪惊声大呼:“使君,使君,曹洪又回来了,曹洪……”吴晨急忙调转马头,奔了回去,果然,曹洪领着十余人又奔了回来。吴晨又惊又异,心想曹洪为何不从战车北端绕过去,竟然舍近求远,想从自己这里冲过去?只一瞥眼间,就见曹洪和曹洪的手下人人焦赤,有几人肩头和后背火苗兀自燃着火苗,心中当即明白,哈哈笑道:“曹子廉,被自己营中大火烧得滋味如何啊?”</p>

原来曹洪强闯车阵北端,不想营中大火已经烧到前寨,越向北走,火势越盛,虽只是相隔十余丈,温差却若天壤。曹军身上的战袍被大火炙烤多时,早已焦烂,此时离火更近,登时便烧了起来,战马更是惊惶嘶跳,无论如何抽打都不愿再先前进一步。乱军之中,弃马步行,无异于将首级交给吴晨,无奈之下,曹洪等人才不得不重又绕了回来。</p>

听得吴晨出言嘲笑,曹军人人脸上都现出悲愤之sè,大叫道:“是西凉贼寇,杀了他,大伙儿护着将军冲出去。”</p>

这时凌乱的脚步声从南面响起,原来是袁军前军重新整队,在各部司马的带领下向这处聚了过来,曹军面sè大变,一人叫道:“跟他们拼了。”他身后的十几骑跟着吼了起来,当即便有数骑纵马向吴晨这边冲了过来,这边的大戟士一涌而上,那十余骑曹军还未冲到吴晨身前,已被大戟士截住,几乎是一骑曹军身周围了十余名大戟士,长戟戳刺抽打,只片刻间便将那些曹军一一戮死,原本跃跃yù试的曹军面面相觑,又是悲愤又是无奈。这时,曹军中的一人突然大叫一声,将战马调转,猛地加速,纵马从火墙上跳了过去。曹军齐声欢呼,韩堪急道:“弓弩手,弓弩手在哪里……”弓弩手听到喝令,从大戟士的间隙中奔了上前,曹军众人齐声叫道:“我们拦住那些弩手,君侯,快跳火墙,快跳火墙……”</p>

这时曹洪已被大火炙烤数个时辰,放眼望去,那些跟随自己的兄弟被袁军一一shè杀,心中痛如刀绞,只是却知眼前是唯一的逃生机会,厉吼一声:“吴晨,这笔帐总有一天我会找你讨回来!”纵马跃向火墙。</p>

那名曹军跃墙而逃的刹那,吴晨便知曹洪多半会从火墙跃走逃生,手中早抄起一把长刀,眼见曹洪纵马跃起,甩手将长刀掷出。长刀在火光的掩映下化作一道长虹,飞向空中的一人一马,曹军齐声惊呼,曹洪暴喝一声,挥刀劈向电shè而至的长刀,就听得“呛”的一声巨响,长刀断成两截,分向左右飞开,但身在空中的曹洪也被巨力一冲,失去平衡,连人带马坠入火中。</p>

“曹洪掉火里了,曹洪掉火里了……”</p>

“快去抓曹洪……”</p>

袁军兵卒士气高昂,从左边鹿砦蜂拥而出,转向火墙的另一侧。吴晨几乎是在曹洪掉入火中的刹那纵马奔出鹿砦,远远就见一人从火堆中弹身而起,向远处的吕虔部奔去。吴晨纵马yù追,身前却是大批的大戟士和弓弩手,眼见曹洪拍熄身上的火头越奔越远,吴晨喝道:“快拦住那人,恒纪,田秉,快拦住那人……”</p>

这时左翼战场激战犹酣,战马纵横驰骋,声浪如雷,两方都没有发现从火墙这边多出一个人来。吴晨纵马掠过兵卒,但与曹洪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拉越远,眼见功败垂成,实是说不出的沮丧。便在这时,一辆尾部和左翼起火的战车从前方奔突而出,向曹洪直迎过去,驾车之人正是韩荀。联想到韩荀烧了曹军后营后再赶到左翼战场,他的战车被烧成如斯模样,倒也情有可原。</p>

这边战车一动,对面的曹军也有了动作,数十骑从前阵队列中抢了出来,朝曹洪那处冲了过去。这时的吴晨离得实在过远,唯有大声呼喝道:“韩君侯,曹军赶过来了,小心侧后。”夹在震天的呼喊声中,也不知道韩荀能不能听到,吴晨唯有策马全力向前追赶。</p>

也不知是听到了吴晨的呼声,还是看到了从侧面赶来的曹军,韩荀调转车头,向曹军先迎了过去,长戟抖动,将冲在最前的数名曹军扫到马下,跟着驱车迎向后面的战骑。原本战车侧翼是其薄弱之处,但侧翼火势熊熊,曹军战骑即便欺近,也被火势逼开,韩荀长戟抡开,时扫时戳,所过之处,曹军人仰马翻,当真是当者披靡。</p>

就在韩荀挡住曹军的片刻间,曹洪已奔到近处,左右望了一眼,向一匹倒地的战马直奔过去。韩荀一戟扫开挡在右手边的曹军,调转战车便向曹洪直撞过去,曹洪侧身避开,韩荀的长戟已卷起一股狂风,横扫过来,曹洪侧身再向后躲,脚下却踩到地上的曹军尸首,重心一失,仰面倒在地上。韩荀调转战车便向曹洪碾压过来,曹洪在地上连滚了数滚,才从车轮下逃出升天,还未来得及站稳,韩荀的长戟已从侧翼扫了过来,蓬的一声,狠狠打在曹洪的左肩上,曹洪大叫一声,向前扑倒。</p>

这时鏖战中的曹军都已认出曹洪,四面八方抢了过来,冲在最前的正是吕虔。韩荀破开围攻而上的曹军兵卒,再调转过车头时,曹洪已被数名跳下战马的曹军兵卒扶起,一瘸一拐奔向曹军本营,韩荀厉声长吼,纵车追在几人身后。眼见车与人间的距离越缩越短,数匹战骑从斜侧蹿了出来,挡在战车之前。领头的战骑奔势如雷,猛听得蓬的一声巨响,拉车的战马和那骑曹军的战骑狠狠撞在一处,战骑登时被撞得斜飞数丈,拉车的战马中,两匹脖颈当场断折,另一匹前腿撞断,三匹战马就着前冲的式子追在那战骑之后,接着蓬的一声四匹战马再次撞到一处。战骑在地上拖了数丈,原本去势已止,被再撞一记,又向前冲去,拉车的战马却停了下来。只是车箱去势未尽,车辕却又顶在战马尸首上,前趋之势被阻,因此轰得一声,车厢夹着漫天烟火,倒翻过来,将四匹战马和马上的曹军战将扣在烈火之下。被兵卒架着迅速远离的曹洪厉声长呼:“子恪,子恪……”原来,与韩荀相撞的曹军战将正是曹军南营统帅吕虔。这一下兔起鹘落,突兀之极,就连吴晨也是一怔之后才明白过来,当即大呼号令,趁势掩杀。曹军南营统帅阵亡,北营统帅负伤,军中群龙无首,战意土崩瓦解,向西溃散而去。</p>

是役,曹军围困邺城的北营五千兵卒,全军尽墨,南营、西营在袁军追杀之下,损失惨重,四万大军,只有东营的四千余人全军而退。袁军死伤八千余人,虽然死伤近万,却是官渡之战以来,对曹军的首次大胜。</p>

※※※</p>

兵士将长戟从车轮的辐辏间隙穿过,呼喝着号子将依旧燃着火的马车翻将过来。吴晨手握佩刀,站在远处,望着兵士和仵作在烧得焦黑的尸体间翻检,远处不时传来袁军追击曹军的喊杀声。</p>

吴晨见曹军败势已成,便将军令交给随后赶来的蒋义渠等人,自己领着十余人赶到马车倾翻处,搜寻韩荀。</p>

此时天sè向晚,云霞漫布西面的天空。身侧半里远,大火已将曹军北营全部吞没,火舌不停地把火星喷向有些铅灰sè的天空。一里外漳水拍击河岸的哗哗声,夹杂在火焰燎烧营木的呼呼声中,将带着一丝丝的凉凉水意吹上面颊。</p>

从早间开始的厮杀,至此已渐趋平息,若不是身处的旷野仍伏满死尸,平生最险恶的一战,当真便似发了一场噩梦一般。</p>

“禀使君,车下没有韩将军的尸首……”翻检尸首的仵作遥遥喊了一声,将微微有些失神的吴晨从恍惚之中唤醒,快步向被翻起的战车走了过去。仵作指着车下被烧得焦烂的尸首,说道:“除了这四匹战马和这具贼军的尸骸,这车下便没有其他尸骨了。”</p>

吴晨走到尸首旁,向地上的四马一人望去。那仵作生怕吴晨看不清楚,手中的长戟**戳挑,将匍匐在地的吕虔的尸身仰面翻了过来,说道:“使君请看,那贼子的半张脸还没烧坏,一望便知不是咱们韩将军了。”吴晨点了点头,道:“多半是在车翻之前,韩将军就先跳了车。”提声向环在身旁的兵丁道:“你们散开到四周找一找。”那十几名兵士应了一声,四散开来。仵作道:“使君,咱们该拿吕贼的尸首怎么办?是此刻便将他的臭头割下来,还是全尸悬在城门上?”</p>

吕虔的尸首焦烂,左侧的战袍上兀自燃着尺余长的火苗,将一股股烤肉的气味散了出来。吴晨蹙了蹙眉,缓缓道:“死者已矣,咱们没必要拿尸首去泄愤。你们找个地方将他埋了吧。”那仵作原本手持长戟跃跃yù试,听吴晨这么一说,脸上登时显出无比的失望之sè,但仍是恭恭敬敬地道:“是,使君。”</p>

吴晨将目光转向四周,十余名袁军兵卒已散开成扇形,四下寻了起来。</p>

目光掠过袁军,就见数百人从邺城的方向快步向这里走了过来,为首的几人依次便是yīn夔,韩猛,田纯等人。吴晨快步迎了上前。yīn夔面带喜sè,似乎连晗下的白须根根都飘了起来,便连数rì前受伤的双腿似乎都似已恢复如初,行走如风,连搀扶的人都省了。眼见吴晨走近,yīn夔欣然道:“吴并州,赢了,咱们赢了。曹军围城三月,一朝被击远走,丧师数万,yīn夔虽遍览古今史书,但如此大胜,聊聊可数,虽不能远追世祖昆阳之役,却已远超同侪声。从今往后,使君威加海内,当真是可喜可贺。”说着,一揖到地。</p>

吴晨微微笑了笑,道:“这场大战能够破围已是侥幸,就不用说什么威加海内之了。何况此战是大伙儿同心协力之功,即便要说威加海内,也是大伙儿的功劳,我只是略略尽了些力。”yīn夔呵呵一笑,道:“说的极是,说的极是。”将手向散在四周的兵士一指,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莫非使君遗失了什么重要物事?”吴晨道:“是在找敬之兄(韩荀的字)的尸首。”接着将先前韩荀追击曹洪、吕虔横里插出的事简要说了说,然后道:“咱们在车下没有找到敬之兄的尸首,我想多半是他中途跳车了,因此让他们四下寻找。”yīn夔一招手,向身后的数百兵卒道:“快,你们都过去找人。”那些兵卒一拥而上,追在先前那十余名兵卒之后在旷野上找了起来。趁着yīn夔指挥那些兵卒的当儿,一直在yīn夔身旁的韩猛侧身走到吴晨身旁,低声道:“使君,咱们赢啦。”语气虽然低沉,却难掩心中的兴奋,吴晨感同身受,大胜的喜悦猛地从胸口涌起,欣然一笑,长舒一口气,略带些遗憾地道:“就是场面难看了些儿。”韩猛笑道:“场面虽然难看,但赢了便是赢了。我看曹军败退的场面倒是很可观,输了便是输了,输得那么好看又有什么值得夸耀?”吴晨听韩猛说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韩猛笑了几声,跟着道:“以前听陈孔璋念叨什么‘世必先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成非常之功’,我韩猛便只当那是书虫饶舌之语,但直到今rì却是真正晓得那是什么意思啦。邺城之围,也唯有使君这等非常之人,才能攻之,破之。普天之下韩猛打从心眼里服气的,满打满算不过两人,从今往后就又多了使君一个。”吴晨笑道:“不敢,不敢,吴晨一介小子,怎当得起镇东将军如此厚爱。”韩猛双眼一瞪,道:“厚爱?哈哈,天下人那么多,我为何不去厚爱旁人?即便是厚爱也是使君自己赢得,使君光明磊落,用兵如神,韩猛心服口服……”吴晨还想再谦逊几句,一旁的田纯从韩猛身后绕将出来,道:“镇东将军,咱们后面还有一堆人要和使君说话哪,你和吴使君的话说完了么?”韩猛笑道:“是,是,我一时太过高兴,倒忘了还有你们在身后啦。好,好,我这就把吴使君让给你们……”说着,侧身迈开,便在这时,就听见一人在远处大声喊道:“在这里啦,韩将军在这里。”</p>

吴晨转身便向呼声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奔到那兵卒身边时,那名兵卒已将韩荀从匍匐在地的姿势翻了过来,韩荀脸上身上起得尽是水泡,几乎已不g rén形。吴晨探手便向韩荀的脖颈摸去,手还未到,那名兵卒已开口道:“使君,小人已探过了,韩将军没死,还有心跳。”吴晨哦了一声,长舒一口气,收回手,提声道:“仵作呢?仵作快来看看韩将军的伤势。”其实那名仵作早已追在吴晨身后到了韩荀身旁,闻言俯身察看韩荀的伤势,一面察看,一面说道:“韩将军刀伤不重,倒是这些烧伤……小人当仵作有二十余年,还从没见过全身烧成这样的……”吴晨道:“……韩将军有救么?”仵作脸露为难之sè,道:“这个……小人……韩将军全身上下没一处完整……多半……多半是救不活啦……”</p>

韩猛一提仵作的衣领,厉声道:“救不活也得救,不然将你,将你全家老小一起活埋陪葬。”仵作吓得全身瘫软,颤声道:“小人……小人……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婴孩……镇东将军饶命……”吴晨推开韩猛提着衣领的右手,向仵作道:“先生只管去救,只要尽了力,即便……”原本想说“即便救不活韩将军,也不会难为你”,但心想这话大不吉利,叹了一声,就此打住。追在韩猛身后的田纯忽然开口道:“下官倒认识邺城中的一个名医,若他出手,多半能救韩将军。”吴晨喜出望外,正想继续追问那人是谁,韩猛已一把抱起地上的韩荀,道:“那还啰嗦什么,还不快点在前带路。”说着,推搡着田纯便向邺城而去。吴晨没料到韩猛的xìng子竟然这般急,苦笑一声,快步追在两人身后。</p>

身后,曹军营寨中残垣断堵在烈火中不住坍塌,到一行人进入城中,曹军北营已全部陷入熊熊烈火之中。</p>

※※※</p>

那医师竟是田纯的母亲,倒是大出吴晨所料,心想难怪韩猛出手揍仵作时,田纯不开口了。由于是田府内眷所居,其他一干人都被挡在了门口,唯有yīn夔,吴晨,韩猛三人进到内府。除了韩猛要抱着人进到内堂,yīn夔和吴晨也止步在内府门口。</p>

此时天sè已全黑下来,从内府的天井向上看,邺城北面火光时隐时现,显是曹营的大火仍在燃烧。爆竹和欢呼声时不时从某个角落里响起,阖城似乎都沉浸在喜悦中,若非此时四周青藤缠绕,时令花开,倒令吴晨有已到年关的错觉。</p>

yīn夔抚着长须,道:“爆竹声声辞旧岁……”喟然长叹一声,续道:“邺城已很多年没有听到爆竹声了。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从邺城听到爆竹声,不想却还能在有生之年重温在邺城过年的光景……”忽然双手抱拳,向吴晨深深一揖,吴晨急忙闪身躲开,诧异道:“yīn祭酒,你这是在做什么?”yīn夔悠悠道:“我这是在代阖城百姓谢吴并州。这数年来先是官渡惨败,再到仓亭惨败,接着黎阳再败,邺城又败,河北百姓真是苦不堪言。不说百姓,便是老夫心里也不知道这苦rì子何rì是个头……但使君来了,爆竹声也回来啦……”说到这里,突然有些哽咽,挥了挥手,道:“人老了,总是回想过去,那些旧事,不提也罢。吴使君,关于今rì破围,有件事老夫想和使君商议。”吴晨道:“什么事,yīn祭酒但说无妨。”</p>

yīn夔缓缓道:“使君如何看审别驾之事?”吴晨心道:“来了,说到正题了。”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道:“我知道这数年来,都是因为有了审别驾居中筹谋,河北才能一直与曹cāo分庭抗礼。但这几rì的事,相信yīn祭酒也看在眼中,先是因韩元进直言进谏,审别驾违众提拔审荣,后来又因韩敬之当面顶撞,审别驾临阵换将……今早的事更是险之又险,若真的让审别驾临阵撤军,不但出城的大军会全军覆没,便是邺城,说不定此时也已易手……”</p>

yīn夔急忙道:“今早失态的事,老夫可以代为解释。审别驾为人刚直不阿,相信这数rì交往,使君已多有了解。审别驾cāo劳半生,只育有两子。这两个儿子官渡之战时都随军南下,在袁公帐下听令。官渡败北,二子尽殁军中。审别驾老年丧子,心中之痛实难言喻,因此便将一番爱子之情都倾注在这唯一的侄子审荣身上。眼见审荣军情危急,危在须臾,难免添犊情深,一时失控,也是人之常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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