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熟梅雨季,京城便没个晴天。日头偶尔小照,很快便躲进层云后。满庭的修竹翠枝,半干半湿,总带着清透雨珠。
安华郡主的婚事,很快便准备妥当。有东宫亲自盯着,这婚事想办不好都难。只是苦了内务府,整日忙进忙出,连个睡觉时辰都赶不上。
“安华郡主嫁得急,正正好好卡着那一天,仪仗也不能失了排头,真是难办。”内务府的总管,不止一次在私底下如此嘀咕。
他对完簿子,抬头看到个小太监从外头回来,帘子一掀,露出一角阴雨纷纷的灰天。
“师傅,各宫的赏赐都已经送到了。”小太监呵口气,鬓上沾一点梅雨水雾。
“都送到了?”总管眯了眯眼,心底想起一件事,意味深长问:“那皇后娘娘那头……可有别的指示?”
小太监谄笑着说:“皇后娘娘体恤您,说是不必多关照。郡主出嫁那日是大还愿日,娘娘得带着永乐殿下,一道去佛祖面前点灯,横竖都没法子去观礼的。”
“哦,明白了。”总管眯着眼,站了起来,冲着皇后的宫殿小小作个揖:“谢皇后娘娘仁恩。”
既然皇后不会多说什么,那这婚事就好办多了。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偏挑先太子祭日这天办喜事,这简直是往皇后的心口戳刀子。碍着太子的性子,群臣不敢多劝,可这事到底办得有些薄凉。还好皇后仁慈大方,没有多过问。要不然,又是一场麻烦。
内务府尚且如此热闹,那朝阳宫就更是如此。这两个月来,宫人进进出出,几乎要将门槛踩破。喜庆的、忧虑的、哀愁的、艳羡的,各式各样的心绪缠绕在一块儿,比梅雨时节的阴云还要厚重。
外人如此忙碌,但正主反倒一点都不忙。秦摇微每日懒睡,既不试新婚嫁衣,也懒得学人妇规矩。白芷多叮嘱几句,她就没好气地来一句:“学什么学?又不是第一次嫁人的小姑娘。”
一晃眼,就到了她出嫁的这一日。天公赏脸,难得放晴,晒得屋檐上雨珠晶亮莹润。朝阳宫里喜气洋洋,大红溢目,从里到外都是笑意。只不过,谁也不会提起郡主这是二嫁。
至于唐之南是谁,众人都像是齐齐失忆,三缄其口。
秦摇微坐在窗前,由樱桃给她打理珠钗。她被几个宫女折腾了一早上,换上了华服盛装。樱桃小心翼翼地拨过发钗上的珠片金箔,赞叹地说:“真好看。”
顿一顿,她补充说:“郡主好看,首饰也好看。”
她出身民间,服侍秦摇微也没多久。在她眼里,郡主头上的这些珠钗已是精美至极。
哪天她自己要嫁人了,肯定没法打扮得这么漂亮。能别几朵绢花,就算是不错了。
不过,宫里十五年一放人。等她出宫去,也已经是三十岁的老姑娘了。那时候,还能找怎样的夫婿呢?
樱桃天真地胡思乱想着,轻手轻脚地梳着秦摇微的头发。
就在这时,她的身侧隐隐传来一阵压迫感。樱桃抬头一看,却瞥见了宋取予高大的身影。
年轻的太子不知何时进来了,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侧,像是鬼魂一般。樱桃吓了一跳,正要出声行礼,宋取予却将手抵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樱桃不敢说话了。
宋取予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抬手让她退后。接着,他悄然将秦摇微的发尾捏在掌心,用发梳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
秦摇微的头发很美,如一整片的乌黑丝缎。他稍一松手,发丝就如流水般从指缝里滑落。
她没发现身后换了人,瞥着窗外难得放晴的艳阳天,喃喃说:“头发乱了就乱了,别梳了,又没人想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