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我去会会那几个。”王烈朝那处瞧了一阵,突然道。
刘老六皱眉道:“小郎……呃,贤侄为何对这等人有兴趣。这些人干这等买卖长了,大多不把人命当回事。虽然你我人多势众,他们应当不敢动手,只是事有万一……”
王烈拍了拍腰间的刀柄,道:“多谢六叔提醒,烈只是觉得这草原上的牙侩与往日在城里见过的相去甚远,想要随便打问一下罢了。况且,即便那些人欲要生事,也要先问过烈手中之刀利否!”
“兄长,小弟与你同去。”刘凌拎着刀,眉飞色舞。
刘老六见侄儿此状,心中略有在意。路走的多了,便总是多思多虑,然而又不好出言阻止令年轻人失了锐气。便挥挥手道:“去罢去罢,你二人当心些,事有不谐便自撤回来。”
王烈刘凌二人点头应下,便拨转马头朝那面去了。刘老六朝着护卫老钱使了个颜色,老钱悄悄把弓拎在左手,右手指尖放在箭尾的白羽上。其他的护卫也一并把武器放在了最适合抽出来的位置。
老钱眯着眼,目光钉在那几个胡人身上,若是对方敢闹什么幺蛾子,直接就开弓射过去。
车队此时正经过三岔口向北直行,王烈与刘凌二人从官道上下来没多远便停下了。
王烈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这几人。他们身上穿着羊皮袄子,皱巴巴的,里襟翻出来露出细麻布做成的衬里,能看出来还很新。胸前与下摆上蹭着一层厚厚的油泥,浓烈的膻味儿与马粪味混合了长期不洗澡捂出来的汗臭,两丈开外就熏得王烈头痛。
“直娘贼,再好的东西穿在他们身上都跟狗屎一样。”王烈胃里一阵翻腾,他这还是头一次接触如此“生活化”的胡人。只要一想到再过上一阵子,自己可能会变得与这帮人一个味道,王烈就强烈的想回去金城。
他强忍着不适慢慢靠近过去,对方明显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清楚的看到其中一人悄悄把手抬起放到插在腰间的刀把上,却被旁边一个明显年长些的顶了一肘子,又放下了。
“这人倒是有点意思。”王烈饶有兴趣的看了看那年长的,高鼻深目,眉毛有点短,脸上挂着两片高原红。他想了一想,用极慢的语速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话音一落,他就觉得周围的目光全都转到自己身上来了,正不明所以时,那年长胡人只愣了一瞬便在脸上堆起笑容道:“这位小郎君请了,某乃敦煌郡扎速离,敢问小郎君尊姓大名?此番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淦!”
王烈脸皮一抽,这中年胡人一张嘴就是大熠官话,听起来比自己还要标准几分。
“格老子的,丢大人了。”
一想方才自己如蠢货一般的行径,王烈就觉得脸上一阵阵直发烧,他甚至听到了背后刘凌努力憋笑时挤出来的出气声。
不过,‘虬龙劲’的某个特性此时倒是帮了他大忙——只要王烈愿意,他的脸就不会红!
他暗自运气,化开皮下翻涌的血气,面上如春风拂过。
只见他翻身下马,抱拳道:“在下金城王行之,字烈,今日随掌柜行商路过此地,见各位于此扎营休息,一时好奇便来打个招呼。多有打扰,还望扎速离兄弟海涵哪!”
扎速离一点都不信王烈说的,他也是跑商的老手了,深知“白商夜匪”的道道,甚至他自己就干活不止一回没本的买卖。
只是他此时必须老老实实的收起獠牙,尽量让自己显得人畜无害一些,虽然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但至少是种态度。
这不仅仅是因为另外一个握着刀柄骑在马上没下来的青年,也不仅仅是因为那缓慢行进的车队旁一个个持弓扶刀的汉子,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个站在他眼前,生的剑眉星目、从骨子里往外透着一股子贵气的青年。
扎速离第一眼看到这个青年时,便好似看到了草原上翱翔于高天上的雄鹰,明明在视线中却又遥不可及;又似看到了那一年自己在雪山脚下遇见的银狼,神秘而冷酷。
当下他便清楚,这个青年定然不是什么普通商人,他身上那种若有若无、有些奇怪的贵气对于扎速离来说很熟悉。上一个带给他这种感觉的人叫呼延不平,乃是匈人呼延部的贵种,当时他刚刚带兵屠光了一个没有按时进贡牛羊还并试图逃走的小部落。呼延不平骑着马返回部落时,他皮甲上的血还未干涸,他就那样高贵的昂着头颅走进大帐,脚下的皮靴在绿色的草原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红色脚印。
眼前此人,身上虽没有呼延不平身上那么浓重的血腥味,但那种隐藏在眼眸深处的寒意是做不得假的。
他肯定杀过很多人,亲手!
这也是为什么他刚才一肘子打掉了别勒摸向刀把的手。
直觉告诉他,若是别勒真的冒冒失失把刀子抽出来,最先掉下来的恐怕就是他的脑袋,而他扎速离会是第二个!
他在脸上堆起笑容,跟真事似的,拱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出门在外大家应当相互帮助才是。不知道小兄弟想问些什么?”
这家伙倒是个人物,起码够胆。
王烈不动声色,脸上挂着更为热切的笑意。
“哈哈哈,扎速离兄弟的官话说的可真好。”王烈恭维了一句。
对此,扎速离倒是颇为自得,笑道:“幸蒙朝廷开明,使得在下能带着一干弟兄靠着这条商道混口饭吃。只是这大熠朝疆域广大,一地一县之间言语大有不同。为方便计,这官话是万万少不得的。兄弟这口音可是在敦煌郡城里寻了一位长安出身的夫子特意学的,可是花了不少银钱啊。”
王烈道:“扎兄一片苦心,自当生意兴隆、财货不断才是。”
“扎兄。。。老子怎么就姓了扎了?!”扎速离腹诽,却又不好直接反驳,干笑道:“官话说的好了,与贵人们手下的掌柜们谈买卖时自然要顺畅许多,这生意自然也有些起色。只是兄弟这小本生意朝不保夕,比不得你们这高门大户安稳啊。”
“朝不保夕?是被你盯上的货朝不保夕吧!”